本报驻京记者李海鹏 由于事先没有任何预兆，新年的第2天，当国家体育总局乒羽运动管理中心副主任、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蔡振华宣布重罚谈恋爱的4名队员时，中国乒乓球队的队员们普遍感到非常吃惊。未提当事人姓名的消息很快就出现在了当天的晚报上。次日，当男队登上开赴厦门封闭集训地的大巴时，4名队员的名字白杨、侯英超、李楠、范瑛已经被披露出来。1月5日，中国乒乓球女队首次与男队分开封闭集训，开赴河北正定。

　　中国乒乓球队教练组原认为远离了媒体集中的北京，事情就会告一段落，没想到舆论的漩涡却开始加速旋转。“我没想到对恋爱事情的处理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蔡振华在厦门对本报记者说。范瑛在江苏省队的教练靳鲁芳则不解地表示：“你们媒体怎么炒得这么厉害？”

　　在中国乒乓球界内部，禁止恋爱一向被认为是合理、正常的的管理手段。

　　谈恋爱但能出成绩的队员，不罚

　　蔡振华给国家体育总局留有业务精深、长于管理的印象。他最为公众了解的事迹是，在天津世乒赛前因腰椎间盘突出症而动手术，但忍痛指挥训练，从而终结了瑞典队从1989年到1995年连拿六届男子团体冠军的记录，实现中国男队团体比赛令人振奋的翻盘。近10年来，他的以身作则给一批批队员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另一深刻印象，则是他对犯错队员毫不手软的重罚。在无数次训练间隙的严厉训话中，队员们早已了解，蔡振华要求中国乒乓球队成为一支军纪严明的队伍，队员要肯于舍弃个人利益，奉献国家。

　　1月2日上午，中国乒乓球队的训练刚刚结束，男女队员们就接到通知：下午2时45分到国家队多功能厅报到，总教练蔡振华将有重要的事情宣布。队员们大多认为，这将只是一次例行的动员会。

　　事后让队员们感到疑惑的是，在参加会议前，两名享受了处罚“豁免权”的男队员已经知道即将宣布的事情，而受处罚的当事人却都被蒙在鼓里。

　　作为国际乒联男子排名第一、奥运夺金的重点选手，马琳事先由教练组告知：白杨因为与他谈恋爱，将被退回河北省队，他应给予理解。另一个得到谈话待遇的是国际乒联男子排名第三的王皓，范瑛将因与他谈恋爱而被退回。

　　在当天的会议上，蔡振华对于“退回”4名队员的决定作出了解释：2004年是奥运年，中国乒乓球队的任务艰巨，国家队马上将开始正式集训，新年要有新起点，首先从管理抓起。当前乒乓球队的管理难点是，恋爱风屡刹不止。

　　“白杨、侯英超、李楠、范瑛因为谈恋爱影响训练，国家队现将4人退回各省队，勒令其进行深刻反省。”

　　蔡振华说完处罚决定时，在场的所有队员都“傻了”。队员们向《体坛周报》驻京记者描述说，这个消息给他们带来的震惊不亚于一场地震。

　　被开除的4名国手中，除范瑛正在湖北黄石随吕林带领的国家二队训练之外，其他3名队员均为一队选手，当场听到了这一处罚决定。在今年将要迎接的大赛任务中，这几名队员都并非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说并没有打上主力的希望。

　　4名国手涉及3段恋情，分别是马琳和白杨、王皓和范瑛、侯英超与李楠。3对情侣中，除李楠与侯英超两人均名气稍逊之外，其他两对中的男主角都是大牌球员，恰恰是他们逃过了处罚。

　　处罚没有执行统一标准，也是中国乒乓球队此次决定遭遇普遍质疑的一个重要原因。

　　1月5日，蔡振华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解释：“我们的处罚目的是向管理要成绩，那么没有受到影响的队员，能够打出成绩的队员，保留下来才符合我们作出决定的出发点。”

　　默认于前，不容于后

　　1月3日，白杨由母亲杨建君接回家后，情绪低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用手机短信与朋友联系。

　　事实上，白杨与马琳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2001年天津总决赛上，只要有马琳的比赛，白杨总会在一旁观看，其双手合十祈祷的镜头被电视转播多次捕捉。2003年5月，白杨与刘国正组合，在巴黎世乒赛混双决赛上对阵马琳和王楠。比赛中马琳有一球擦了球台下边却未向白杨承认，当时在中央电视台做世乒赛嘉宾的前国手杨影就此评论说：“马琳也不照顾一下恋人白杨。”二人关系由此彻底公开化。

　　杨影的披露，建立在认为中国乒乓球队对队员恋爱一事已经不再干涉的基础之上。随着时代变化，大多数运动队已经放弃禁止恋爱这一守则。

　　比较以往的地下状态，中国体坛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的“阳光下”的运动情侣，其中最著名的是国家跳水队的田亮和郭晶晶。跳水队教练曾对此表示：爱情可以催生金牌。国家羽毛球队的刘永、葛菲同样著名，他们的关系被认为是正当而无可指责的。羽毛球队总教练李永波在听说乒乓球队的处罚决定后，表示“理解”，但认为恋爱是私人选择。

　　就在处罚决定宣布前不到一个月，马琳还认为自己的恋爱完全可以公开表露。在去年12月8日的混合训练中，他与陈杞配对，打败了王楠和张怡宁，为白杨报了世乒赛上的旧恨。在以一个漂亮的低平扣杀结束比赛的时候，马琳表演性地对着场边队友们大叫一声，“杨杨在哪？”

　　当时，周围的队员们和教练报以轻松的哄笑。但在新年伊始，压力骤增，感到必须向管理要成绩时，类似的公开示爱，即使是表演性和玩笑性的，也在教练组的回忆中被视为公开的挑战。

　　白杨性格要强，把雅典奥运会当作自己实现冠军梦的最后一次机会，而现在遭到处罚，很可能意味着她不再拥有去雅典的机会。

　　这次受到惩罚的范瑛，只有17岁，因此被定性为早恋。本来她已接受了一次处罚，由驻扎北京的国家一队调整到湖北黄石的国家二队，与王皓相距千里之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在去年年末，她的国际乒联排名迅速上升到第20位，成为近期进步最快的队员，没想到还是受到了追加处罚。

　　范瑛将于1月10日返回江苏省乒乓球队，靳鲁芳几天来每天与她通一次电话。靳鲁芳表示，在省队里，只有超过一定年龄的队员才可以谈恋爱，但对年龄标准，她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本报记者咨询国家体育总局宣传司，工作人员表示，注意到了国家乒乓球队的处罚，但相关限制运动员恋爱的规定一时还难以找到。

　　矛盾中的“举国体制”

　　1月4日，中国乒乓球队教练组向媒体更正，此次处罚并非“开除”而是“调整”。蔡振华、刘国梁、尹霄均出面重申，被调整的4人并不是被永久开除，如在省队表现良好，仍有机会重回国家队。这一态度带来的结果是，被处罚的4名队员无一发表任何抱怨，相反，尽量回避媒体，仅表示接受处理结果，争取以良好表现重回国家队。

　　“我希望好好训练，回国家队。”范瑛情绪低落地说，“靳教练也不会让我落下去。”

　　在各地方队中，只有辽宁省乒乓球队主教练谷振江公开发表了一些不同意见，但表述相当温和。其他相关地方队教练中，江苏省队主教练靳鲁芳和北京队教练张累表示支持国家队决定。

　　天津小球管理中心主任娄向宇表示，要尽快使李楠从根本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争取早日重返国家队。

　　北京市崇文区体校的乒乓球教练李晓东正忙于一个官司，仍抽空给自己的弟子侯英超家里打个电话。侯英超的父母告诉他，侯英超说，“都是自己的错。”

　　在记者试图通过张累联系侯英超时，北京乒乓球队表示不想让队员接受采访。侯英超仅间接表示，暂时不去想国家队的事情，把精力放在乒超联赛上，希望依靠实力重回国家队。

　　离开国家队前，男队总教练刘国梁曾找到侯英超谈心，提醒他冷静地思考一下自己这半年来为什么提高得比较缓慢。“调整”是因为“恋爱”，而解决之道却被认为是“实力”，其原因在于马琳和王皓能够留队正是因为实力。

　　一些专业体育媒体的态度则折射出国家乒乓球队的权力和地位。某体育周报的采编人员表示，虽然他们觉得国家乒乓球队的决定缺少人情味，但今年还要采访乒乓球队的重大比赛，因此不会在报道中流露任何态度。中国乒协机关刊物《乒乓世界》的一位编辑表示，他们目前还没有针对此事的采访计划。《南方体育》是专业体育媒体中较少的直言批评的一例。地方媒体和综合媒体则对国家队处理方式多持否定立场。

　　而即便没有批评声音，中国乒乓球队也同样面临如何在21世纪应对年轻人的新价值观的问题。张怡宁、李楠、白杨等队员都曾突破教练组的管理规定，而受到不同程度的惩戒。国家乒乓球队并非没有向这些队员们的个性妥协过，但更多地，在坚持“举国体制”的中国乒乓球界，则是这些富有个性的年轻女队员被迫让步，并接受再教育。

　　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获得的28枚金牌集中在9个大项上，其中乒乓球、羽毛球、举重、跳水、体操、射击、女子柔道等7个大项共夺得金牌26枚，占金牌总数的93%，这些优势体育项目占有着最大量的国家体育资源。基础项目以及一些普及项目，由于竞争激烈难以在奥运会上出位，则被当作不争气的塔基，甚少得到政策倾斜。

　　这也许就是中国乒乓球队在21世纪禁止恋爱的背景。

　　羽毛球、跳水、举重等举国体制项目上虽未爆出类似的新闻，但类似做法同样广泛存在。举国体制的人才观强调，纪律是塑造人的第一动力。运动员负担着为国家争取荣誉的重任，那么在群众体育开展有限的中国，除了这套办法并无其他良策。

　　本报2003年6月刊发的《体育：两个世界的徘徊》报道曾指出，尽管政府已经意识到体育制度必须改革，但由于雅典奥运会迫近，国家荣誉的需要还是会使举国体制得到暂时的、最后的强化，“体育的国家机器仍要开足马力，继续轰鸣。”

　　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