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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苗炜
6
大民是打心眼儿里盼着能办奥运会，90年办亚运会的时候，大民还住在那片平房里，街道派人把房子重新刷了，离老远看像是那么回事。大民跟施工的工人要了半袋水泥，把房 顶的瓦重新抹了一遍，下雨天就不漏了。办一次亚运，得了半袋水泥，办一次奥运，也能有点儿好处。
大民不是光想着自己的人，前一阵子，北京搞美化市容，好多高楼都要重新粉刷，漆成五颜六色的，大民家的楼漆成个阴阳脸，冲街面的那一边刷了，背面的给摞下了。大民想，我跟人家要两桶油漆呀？那也不够刷背面这半扇楼的呀，这小便宜就算了。大民自己是从喷漆车间下的岗，想着全北京都刷油漆，那油漆厂的效益应该不错，大家能过上好日子，刷半扇楼就半扇楼吧。
什么叫好日子？云芳当年爱吃鸡腿，可一个月也不敢买一回，现在想吃，一礼拜来两回也不成问题。大国爱吃烧茄子，烧茄子费油，现在天天吃惯茄子也不在话下。老娘得了老年痴呆症，往老人院里一送，能交上这份钱，这就不易。
当年拆迁的时候，大民想多要一间房，给张树当书房使。这算非份之想，想天上能掉下烙饼卷大葱，可天上能掉下烙饼就不错，没大葱，没大葱也行，一家三口平平安安不就挺好。
如果有了奥运会，那算不算是天上掉下来烙饼卷大葱？对某些人来说，是，比如那些老板。可张大民不会因为有了奥运会涨两级工资，所以奥运会不是烙饼，只是根大葱，能让你平平淡淡嚼着的大饼多了点儿味道。
有一次，大民经过中轴路，看着奥林匹克公园的那大牌子出神，再看中轴路边上的民族园，有大理的塔，还有苗寨，这些地方大民都没去过，这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去了。要是奥运会搁在外国，大民就只有坐在电视前面看转播的份儿了，如今奥运会可能挪到家门口办，不也是个乐子？
中轴路还在修，大民家门口还在挖沟，大民上班的地，粗粗的天然气管道就在露天里那么躺着，正准备埋下去呢，乱是乱了点儿，可没有大乱哪有大治？来广营那边的旧铁路全给拆了。看意思轻轨火车又上马了，不这么折腾，云芳什么时候能坐着火车去西直门呀。
有一次大民带张树去商场买球鞋，商场门口正有申奥签名活动，好长一块白布大家挤着往上写名字，大民也写了，头一次在这样的大事上有了回发言权。上一次签名是他徒弟小同的婚礼上，餐厅门口摆着大记本子，大民签上自己名字，然后跟小同打嚓：“是不是我名字底下得跟着写，送暖壶一对呀？”
在申奥的横幅上签了字，大民意犹未尽，环顾四周没看见有捐款箱，不像小同的婚礼门口有专收份子钱的。
7
7月初，大国来大民家串门，嫂子云芳就掂记着大国的女朋友，问什么时候带回来瞅瞅，大国说：“过些天过些天。”大民问大国最近忙啥呢，这照例是句客气话，大国是副处级干部，忙什么大民也不懂。闲扯之中聊到奥运会，大国说：“不知道这多伦多是啥样子，前两天一本外国杂志，评选出世界上最适宜居住的3个城市，就是多伦多，伦敦、新加坡。”
“这保准是美国人干的。”美国人就要给咱们捣乱。”大民说。
“这倒未必。这一回美国政府说了，在申奥问题上中立。他们没准儿还能帮上中国，因为达拉斯可能申办2012年奥运会，多伦多要办2008年，那美国就争不到2012年了，全在美洲呀。同样的道理，伦敦也在争办2012年奥运会，它就不喜欢巴黎办2008年的，所以英联邦国家第一轮肯定会支持多伦多，如果多伦多不行，他们就会一道支持北京。“
“那都有谁支持北京呀？是不是还得靠咱们的亚非拉兄弟？”
“当然了。咱们到非洲去帮他们盖体育场，为的就是争取非洲的票。”大国说。
“咱们去非洲盖体育馆？”大民寻思，这要是没申办下来，不白当这冤大头了。他从小穷惯了。没请过别人吃饭，不由自主地打起小算盘。
还是大国见过世面，淡淡一笑总结性地发言：“总之，7月13日，北京的胜面还是很大的。”
大民又想起个事，说道：“我前两天看报纸说北京的生活费用可不低，全世界排第7，比巴黎还贵，这会不会影响申奥？”
“这是个调查，不一定准确。北京没有那么贵。”
云芳插话：“我说也是嘛，我昨天买了两个茄子、两个西红柿、三根黄瓜两头蒜，3块钱就够了，不贵。”
大民说：“可这申办下来奥运，花钱的地方可就海了去了，听说北京市挣的钱都得用在上面，修马路、种树、治理污染，那物价会不会高呀？再说，政府把钱都盖体育馆了，谁给你们发工资呀？你这当干部的不就亏了？”
大国脱口而出：“当干部的怎么能亏？”说完有点儿后悔，神秘的笑了笑，不言语了。自打大国当了科级、副处级，大民觉得和这兄弟越来越生分，见他不想多说了，也就知趣的不问了。他知道，办奥运国家自有一笔大帐，他这个脑袋，算一算当年夜班哪个厂子给的馄饨多、给的夜班费更值还够用，算什么财政收入哪是瞎掰，云芳上大专学了个财会也就能算清3块钱能买几根黄瓜几头蒜，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民自己知道，这日子好过了，全是领导有方，指哪儿哪儿，现在指向奥运会，那就一准儿没错。全家人，连木勺这个外地人都支持申奥，他妈要不是有痴呆症也一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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