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苗炜

　　1

　　贫民张大民一家，好多人都挺熟悉。大民是家中的老大，原本在保温瓶厂工作，后来下岗，去饭店里看过一阵子厕所，还干过一阵心零工；现在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整天接报修电话，从煤气灶到马桶，大民都能拾掇一气。

　　大民的老婆叫云芳，念了个财会大专班，进了家商场，坐办公室，比当年在纺织厂当女工轻松些。她的希望会寄托在儿子张树身上，儿子上小学的时候她就给儿子买乐器，让他有个特长，张树上到初中迷上了电脑，云芳咬牙花好几千块给他买了一台“联想”。后来，云芳发现，每月的电话费噌噌地往上涨，全是儿子那台“联想”闹的，张树说上网学知识。学知识不能拦着，要是不学知识，云芳就是个40多岁的家庭妇女，穿着兴华毛巾厂的毛巾缝成的大裤衩，“知识改变命运”，她的命运没改得更好，就是知识没学够的结果。

　　家里的老二是大雨，嫁给了山东人李木勺。结婚好几年没孩子，一查，是木勺有毛病，吃药，调理，2000年悉尼奥运会，我国健儿取得历史性的突破，金烽榜上拿第三，李木勺也终于功德圆满，让大雨怀上了孩子。转过年来，大雨顺利产下一子，净重8斤4两。一家三口依旧住在京都木久办的猪厂里。

　　老三大军，娶个媳妇叫莎莎，两口子一直折腾买卖，但大军不是做买卖的料，买了辆车干上了出租，经常跑晚上的活。两人刚结婚那阵儿夜夜笙歌，当时条件苦，他们和哥哥嫂子挤在一屋里，弄得大民苦不堪言。现在，莎莎没事儿就给大军买两瓶“汇仁肾宝”喝喝，可大军轻易不敢晚上回家，怕对付不了媳妇。他说趁着晚上多拉两趟乱儿。

　　老五大国，是个国家公务员，理想是成为一个30岁的处级干部，可快到30了，处级还没有混上。不过，在政府里工作还是有好处，分到了一套房子。大民当了快20年工人才赶上拆迁，搬进了一套两居室，大国五、六年的功夫就有了家产。他当年跟大民的女徒弟小同谈过一阵子恋爱，后来又吹了，大国想找个更好的，小同为这事很是伤心，不过很快就找到了不错的人嫁出去了，蜜月去巴厘岛转了一圈。

　　家里的老四是大雪，可惜死的早。大民的妈活得还硬朗，就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彻底糊涂了。张树学问大，知道老年痴呆症是世界性难题，治不好，美国前总统里根就得的是这病。前一阵子，街道组织退休的老头老大妈学英语，云芳他妈——李大妈是积极分子，学了不少，楼门口碰到下班的大民都会打招呼——welcome to Beijing，她还动员大民让他妈也学学，没准儿能治好老年痴呆症，大民说：“学英语能治好老年痴呆症？那里根就不该也得这病，他英语好呀。”

　　2

　　其实，老三大军学英语学的最苦，他所在的出租汽车公司要参加全市的“迎奥运英语大赛”，挑中大军当参赛选手，有老师上课，大赛的题目都知道，就是一问一答，“去哪儿怎么走？”“如何如何走”、“要花多长时间”、“要花20分钟”、“怎么付费”、“请按计价器付费”等等，大军只要把题目背熟了就行。可他得找个人帮到练到脱口而出的熟练水平，这任务又落到张树身上。所以大军有空儿就找张树练口语，张树用英语说：“你能告诉我北京的3个名胜古迹吗？”大军就回答：故宫、长城、颐和园。张树接着问：“去那儿要花多长时间？“大军说：”我等你两钟头。”张树听着不对劲，又问：“去颐和园要多长时间？”大军“噢”了一声，知道自己刚才答错了，忙说：“要花20分钟。”

　　这一下张树停下来，用中文说：“叔儿，从哪儿去颐和园要20分钟呀？从前门还是从亚运村呀？”大军不耐烦：“我就记住这一句就得了，去哪儿都20分钟。”张树明白了，叔叔这英语是一问一答，他要记住你怎么问再记住怎么答，你要把问题颠倒一下次序，叔叔准要答错。

　　那天，叔侄俩这么练英语的时候，张树的同学王俊正好坐在旁边，盯着电脑打《星际争霸》，等大军练熟了走了，王俊停下来问张树：“你看过《射雕英雄传》吗？”

　　“看过呀”。张树说。

　　“我觉得你叔学英语，就跟郭靖背那个九阴真经差不多。”

　　张树嘿嘿地乐了。张树这小子，英语学的好，数理化学的好，偏偏不会写作文，可他爸大民能摆唬呀，张树遇到作文题，拿回来请教他爸，大民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给张树帮上不少忙。

　　6月，张树的作文是以“申奥有我一个”为主题，不会写，回家讨教大民。大民沉吟版刻，说：“你们学校食堂里那标语你记得吗？‘为了建设祖国，吃好营养配餐’。就吃饭这件事，也不那么简单，不是白吃，是要吃好了建设祖国。那么申奥呢？跟你的吃饭喝水也有关系。比如说，每喝一瓶农夫山泉，你就为申奥捐出了一分钱，这是电视广告说的。你就写，自打申奥以来，我就不再喝可口可乐，改喝农夫山泉了，至今我已喝了200多瓶农夫山泉，这意味着我为申奥捐出了两块多钱，钱虽少，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我今后还要多喝农夫山泉……”

　　张树忽然打断大民的话头：“爸，我记得这可口可乐是奥运会的大赞助商，我喝可口可乐不就等于直接赞助奥运会了吗？干吗改喝农夫山泉呀？”

　　大民一下愣住了，呆在边上的云芳插话：“我听着也不对劲，她像不那么严肃。他别光知道贫，这是正事。孩子就作文不会写，你得帮他好主意，老是吃呀喝呀，中心思想不明确。”

　　大民连忙点头说，容我再想想，点上根“中南海”，抽到一半儿，一拍大腿，说：“有了，这么着，你给萨马兰奇写封信，开头就是——亲爱的萨马兰奇爷爷，……”

　　“停，停，停！”张树说，“这都有人这么写过了，还上了报纸呢，都夸北京多么美，说希望2008年能在北京看见萨马兰奇爷爷亲切的笑容，他那时候还是奥委会主席吗？”

　　“不是主席他也能来北京。”大民说，“有人写过了？我好像也在哪儿见过似的，那就别这么写了，全这么写，给萨马兰奇找好几十万中国孙子，那老头儿也够累呀。咱们换个思路吧，得，就来了畅想2008，科幻，这你拿手，敞开了想……”

　　3

　　其实，大民自己就畅想过好多次2008年的奥运会，他看报纸，总结出这么几条办奥运的好处——没有沙尘暴，北京的绿色多起来、交通更方便，还有经济发展的步伐会加快。

　　这最后一条虽说虚了点儿，可大民能领会其中意思，这几年北京高楼盖得越来越多，就是房地产发展得快。房地产发展快了，物业公司就多，所以大民才能找到物业公司里的工作，一个月1000多块，还能交税为国家做贡献。

　　大民在公司里干活儿，明白个道理就是不能逮谁跟谁贫，有的主儿——业主——到公司里打听——咱这里没住拆迁户吧？大民明白，这是人家买了房子不愿跟拆迁的穷人住一块儿。想说两句话回敬一下，可有服务公约那儿摆着。有一回，有家人要改天然气管道，大民跟人解释：“这管道是国家的财产，您花钱买房子，是买中间这壳儿，这地不是您的，这天花板也不是您的，就中间的壳儿是您的，国家把这管道借给你使，放到您家的，您不能改。”

　　那哥们儿也是张好嘴：“借给我的？我不用行吗？你给安全拆走，我劈柴烧火埋锅造饭行吗？我就要一个大空壳儿行吗？你该说的就说两句，不该说就别在这儿抖机灵。”

　　打那以后，大民逐渐明白，这人是分了高低贵贱的，开电梯的没事儿就问人家“您下班了”，搁在自己那小区行，搁在别的地儿兴许就招人讨厌，是一个层次的吗就跟人瞎套近乎？

　　大民工作的地方在北京的东北角，他住的地方也在北边，听公司里人摆唬，这奥运会要是申办下来，这儿的房产要升值；能升20%左右。你看，这是申办奥运的另一个好处，回家后就跟云芳念叨：“你看咱家这房，现在就值30万，要是有了奥运会，这房就值35万。我也算有出息吗，揣着35万呢。”

　　“你揣得进去吗你揣？你得卖了房子才有35万呢，还不一定有人买你的。再说，咱住哪儿去？你要是买了房。”云芳比大民更有经济头脑，知道大民是开玩笑，但还是要敲打敲打他。

　　大民是疼老婆的，有一搭无一搭的是陪老婆聊天，逗个闷子。老婆上班是在北京西边，一大早就得起来去挤公共汽车，路上要花一个多钟头，来回三钟头就算顺利。北京的公共汽车不算挤，可人多的时候也是“挤死一个少一个”，特别是冬天下雪，受罪去吧，人多车慢。每天上下班是云芳头疼的问题，累，快到更年期了，脾气也大点儿，所以大民就尽量多说些高兴的话。他心里想，有了奥运会，北边就有轻轨火车，能通到西直门，李云芳坐着火车去上班，那该多好呀。

　　至于沙尘暴这事儿，大民不知道有没有盼头，能不能治好。他年轻时候哪见过沙尘暴呀，那年头北京的天真蓝，大民爬到屋顶上，看鸽子飞在蓝天上，听着鸽哨，心里痛快。可现在抬起头很少能看见鸽子更听不到鸽哨了。而沙尘暴好像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厉害。

　　奥委会评估团到北京来考察那几天，大民暗自祈告：别利风别利沙子。可老天爷也没放出晴天来，老阴沉沉的，屋里的暖气也不够热，一打听，是怕天空太脏，没敢使劲烧锅炉。大民想，值，就为云芳能坐上火车，冻两天怕什么呀，有了奥运会，沙尘暴也不在话下，沿着沙漠使劲儿种树不就完了。

　　点击此处发送手机短信将此条新闻推荐给朋友
    点击此处发送电子邮件将此条新闻推荐给朋友
    短信发送，浪漫搞笑言语传情
    订手机短信重大赛事体坛动态突发消息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