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口井，里面可能藏着炸药，也可能一无所有。

　　作者：李响

　　这是中叙之战前的备战期。绵绵阴雨过后寒冬在一夜之间骤然降临，令人措手不及。时针指向18点，上海金山体育场内灯光耀眼，刚从温暖西亚归来的中国队开始了第一堂训练课。偌大的球场内，除了20多个奔跑着的红色身影，只有10来个记者和场地工作人员充当看客。记者们被一根绳子拦在了球场的一角，而队员主要的训练范围却是场地的另一端。

　　“今天为何没封闭？这么冷的天到真希望封闭呢。”冻得瑟瑟发抖的记者们笑声一片。封闭，早已成为本届国家队的主旋律。无论是集训还是赛前准备，中国队封闭训练的次数被媒体称之为达到历届国家队之最，记者每每提起，无不切齿。

　　“一会安排高洪波的采访吗？”有记者发问。“用采访他吗？不就是‘高氏语录’嘛，我跟你说说就行了。”身旁的同行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重视任何一个对手，无论强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往前走....。.

　　高上任以来，最让记者无可奈何的就是他的低调。中国足协将目前的历史阶段定义为卧薪尝胆，而高洪波的低调与之相辅相成。追溯高洪波从球员到教练成长经历，沉默、谨慎一直都是他的重要标签。

　　徐根宝曾经这样评价自己昔日的弟子：如果范志毅豪言5年之内做中国队主帅，高洪波则会心里琢磨着用10年时间冲击这个位置。从当年那个瘦小单薄的孩子一路走过来，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深藏在好洪波的内心深处。

　　对于大多数北京人来说，1976年7月28日式极度慌乱恐怖的一天。大地的震颤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接着便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死亡噩耗。

　　丰台桥梁厂宿舍楼，哭声、尖叫声仔黑暗中回响。年仅10岁的高洪波还不明白地震的含义，他只是被父亲一把从床上拽下来，然后全家跑到了大街上，直到太阳照常升起。他又困又累，因为放假以来每天都要训练。现在，出发的时间到了，他依然要同往常一样做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崇文区德北京体育馆体校。

　　1976年7月28日下午两点，刚从国家队退下来、在北京体育馆体校执教的徐根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队里最瘦小单薄的高洪波在训练开始前半个小时出现在训练场上。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是那一天唯一前来报到的孩子。他不得不挥手让回家，“难道你不知道地震了？不练了！”

　　30多年过去了，徐根宝仍然忘不了这一幕。他也清晰地记得幸福小学体育老师把高洪波带到他面前，虽然矮小羸弱，但他从他执拗的眼神和头球时灵活的身姿感受到了那个小小身体里隐藏的力量。

　　当徐根宝了解高洪波的家境后，更是对他多了一份怜悯之情。高洪波排行老二，父母二人加在一起70元的工资要养活三个孩子。喜欢打篮球的父亲认定高洪波继承了他的运动天赋，执着地送他去学习足球。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每天要在路上来回奔波四五个小时，训练结束后经常只有一个馒头充饥。

　　就在身边人要么离开足球场，要么纷纷上调专业队的时候，已经在北京少年组比赛中出类拔萃的高洪波却一直得不到机会。这也难怪，他的身体看上去仍然是没有发育好的样子，奔跑的速度也不是很快，而对于前锋来说，高、快似乎是必备的基本条件。1981年底，就在高洪波最终进入北京青年队的时候，他的身高只有1.65米，体重不足130斤。

　　“不必须比别人想得多，因为自身条件并不好。”高洪波喜欢琢磨，自从电视上能够收看世界杯和其他欧洲比赛，他就开始研究罗西等人的射门方式。缺乏速度和力量，他更需要提高门前捕捉机会的能力，因此他一遍遍地在训练和比赛中尝试。

　　1982年刚刚入选国青队时，高洪波连替补都打不上，分组对抗时，他一个人跑到门后拿着球练习，每次训练结束后都自己加练。在领队马克坚的印象中，战术课上高洪波问得问题最多。直到亚青赛上独进5球，一鸣惊人，他才成为队中主力。队伍根据他的特点制订战术打法。进入国家队，高洪波丝毫没有懈怠。在队里，他没有什么“哥们”，几乎成了队友眼中的“另类”，因为他天生沉默的性格，更因为他从来不和其他人吃吃喝喝。他很高兴和区楚良“同居”，二人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早早上床睡觉，有时甚至一个晚上说不了5句话。

　　自从施拉普纳将泡脚放松的方式引进中国队后，这便成了高洪波晚饭后的第一件事情。很多队员对此不屑一顾，高洪波却每天坚持。

　　直到现在，区楚良都纳闷为何高洪波每个晚上都会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写字台前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高洪波从识字起开始写日记，哥哥负责检查，还写批语。练习足球之后，日记记录的是每天的训练和感受，比赛中的失误和心得。后来做了教练，他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只不过内容变成了训练计划，队员的表现情况，训练中出现的问题。

　　他对自己的要求甚至有些苛刻。上大量时，很多队员都吃不下饭，早早回了房间，而高洪波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餐厅的人。即使感到恶心，他也会强迫自己多吃一些。这是他进入青年队后便养成的习惯。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当崇尚力量和体能的施拉普纳将高洪波束之高阁的时候，苦于报国无门的高洪波向教练组承诺，保证每场比赛都进球。虽然接受采访的高洪波连称这是真实情况的演绎版本，不过他确实曾经主动找到施拉普纳，详细介绍自己的特点和以往的进球数，希望对方给他机会。“平时我沉默寡言，但为了事业我可以不顾一切。一个人既然付出了，就希望得到机会展示。等待是一种方式，争取也是一种方式，而我更倾向于后者。”

　　高洪波没有感觉到打在身上的雨点，尽管北京秋天的雨已经透出寒意。他正在端详这个久违的地方，这里有他洒下的汗水、奋斗的足迹。这不是他第一次带领一支外乡的球队在丰台体育场比赛了，可今天他必须要在这里战胜自己的母队，因为胜败直接决定他能否率领长春亚泰冲击联赛冠军。也许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来说，他更需要在家乡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

　　当一直没有首发上场的年轻人刘成出现在主力阵容时，助理教练荷兰人阿里·肖的心跳加速了。赛前他就曾经因为刘成的问题和高洪波有过争论，在他看来缺少比赛的刘成难以保证场上状态，而高洪波却坚信刘成的存在能够维持队伍的攻守平衡，他只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看死陶伟。

　　随着比赛的进程，荷兰人悬起的一颗心放下了。而当李章洙用闫相闯换下隋东亮时，一直平静的高洪波却感到了心脏的有力跳动，对手使用的仍然是老套路，是他几天前就反复琢磨过的，国安队比赛只有12个人：11人加上闫相闯。韩国人已经急不可耐了'他需要的正是这个。

　　高洪波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举动，派上了攻击手埃尔维斯。显然，他并不满足于坚固的防守和0：0的平局，他要后发制人。15分钟后，在家乡球迷的京骂声中，获胜的高洪波一脸平静地朝球场外走去。

　　直到现在，已经出任中国国家队主教练的高洪波回到故乡北京，还会有来自国安俱乐部相熟的朋友跟他调侃一一当年国安之所以没有夺冠，他是“罪魁祸首”。私下里与友人玩笑，高洪波也会连呼万幸，国安这个赛季终于拿到冠军，否则他真成了罪人。

　　也正是长京之战后，让很多人将高洪波与“谋略”、“心计”等词汇联系在一起，而高洪波对此颇为忌讳，“千万不要用这样的形容词，怎么听都是不怀好意，让人误会我很难相处。”他更喜欢用“准备充分”来形容自己，因为自己“并不聪明”。

　　从1997年执教松日到2008年离开长春，北京人高洪波背井离乡，走南闯北。高洪波觉得自己要感谢这样的经历，“在陌生的环境里打拼，更要调动自己所有的神经，去应付各种各样的人与事。”正因为如此，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永远比别人多一个心眼。

　　无论是执教厦门还是在长春中途下课，“将帅不和”都是发生在高洪波身边的各种风波传闻的中心词汇。他曾经在开场之后13分钟换下亚泰老将赵家林，成为后者退役的直接导火索；在长春的“整风运动”里，连续处理队里的三名国脚，处罚杜震宇、“封杀”王栋、下放张宝峰，尽管这三人一再表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性格加上特定环境下不得不采取的处世之道。注定了这位少帅与弟子之问隐约存在的距离感。虽然他一到长春便实行了走训，这在亚泰俱乐部是史无前例的，他也会和主力队员外出吃饭沟通感情，定期把所有队员甚至他们的家属请到俱乐部聚会，可在队员眼中，他依然与他们以往接触的能够和他们打成一片的教练是那么的不同。

　　2008年7月5日清晨，没有和任何球员道别，高洪波独自离开长春。有熟悉内情的长春记者透露，高洪波下课的直接原因是他与队内多名主力的关系已势如水火。由于怀疑队员打假球，在向俱乐部要求下放数名队员遭到拒绝后，高洪波主动辞职。

　　“对于一个教练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队员今天的表现很好，而明天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辛辛苦苦准备了_一周，却因为某个人让我的努力付之东流，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为此，他至今不后悔曾经的质疑。他说自己从队员过渡到教练员的最大感触就是“比赛哨音响起的时候，主教练能做的已经做完了，他不可能完全控制球员场上的表现。”

　　也有老前辈私下里劝他不要如此敏感多疑，更有队员背后指责他心胸狭隘，而在他的恩师徐根宝眼中，这却是沉默内向的高洪波“有血性”、“有魄力”的一面。

　　面对诸多评论，高洪波态度淡定一一“我做人上一向是有原则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对人以礼相待。从来没有在离开哪个队伍之后，骂这个队，指责俱乐部。一起工作时大家好好合作，离开之后我只总结自己的功过，至于其他，我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