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郑宇印度加尔各答报道

　　11月6日，包括贾秀全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这一天应该是国青的出线日和庆功日，不料这支国青却在这一天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贾秀全说：“这一天改变了一年。”实际上，这一天的很多事情也改变了他的一些坚持了很多年的观念，比如所谓的“教父式”管理模式。中约之战的前前后后，贾秀全经历了愤怒、无奈、疑惑、反思等心路历程。在这里，我们如实为大家呈现中约之战前后24小时里发生在贾秀全身上的点点滴滴。

　　时间：11月6日19点45分

　　关键词·愤怒

　　建队一年多来，贾秀全第一次在中场休息时发火。"输球了队伍就没了。这样的残酷比赛，怎么都死气沉沉的？"

　　中约之战中场哨响，贾秀全铁青着脸，几乎头也不抬地走进了休息室。0比1，这是一个所有人事先都没想到的结果。队员们低着头喝水，鸦雀无声。

　　“你们在踢什么球？！”贾秀全一声大吼，打破了休息室死一般的寂静。“原先制定好的技战术，为什么不坚决执行？中前卫为什么不坚决顶上去？约旦队真的有那么强吗，让我们上半场居然只有一次射门！谁挺不住了就下来休息！如果是碰到一支强队，我们先丢球，可以理解。但我们今天碰到是什么样的对手？是技不如人吗？能不能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一位队员赛后说，这是本届国青队组建一年多来，贾秀全第一次在中场休息时发火。“平常训练的时候，贾导常批评我们，但指挥比赛时，他大多数都是鼓励我们。这次中场休息时发火，我以前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我确实在休息室发了火。”贾秀全事后回忆道，“这场比赛的上半场，是我担任这支国青队主教练以来，最不满意的上半场。对手打疯了，而我们呢？场面一直陷于被动。返回休息室的路上，我在思考该如何去布置下半场的比赛，或许我该骂一骂他们了。上半场的表现根本反映不出这是一支组建了一年零两个月的球队，反映不出这是一支志在获得世青赛出线权的球队，我必须要用愤怒去警醒他们。”

　　让贾秀全愤怒的原因，不光是球队上半场低迷的表现，而且还有对比赛过程的不解。“我从来没有觉得碰约旦队，我们就可以松懈了，中国足坛黑色的记忆还少吗？而且所有队员也都明白这场八进四的比赛，对于这支球队意味着什么———赢了，球队的编制可以保留住，对于那些无法入选国奥的队员，他们还有着参加明年世青赛的可能；反之，球队就宣告解散，很多人有可能从此结束国脚生涯。赛前，教练组一再向队员强调，要充分认识到这场比赛的残酷性，在战胜约旦挺进四强之前，所有人都不能松懈。为什么会打出这么死气沉沉的上半场？我感到困惑，更感到愤怒！国青队组建的时间不短了，这一年多，几乎所有类型的队伍，我们都打过了，能赢日本、伊朗、

　　时间：11月6日24点

　　关键词·国青

　　不要说裁判，没意义。我对不起助手们，王军每天晚上都给队员熬参汤，但我没能给他一个好交代。可以骂我，但别责怪他们。

　　晚餐后回到218房，贾秀全打开电视，当地电视台恰好在播放中约之战的录像。播放到杨旭下半场的那个被判为越位的进球时，记者提醒他：“解说员认为那是个好球，完全没有越位。”“没有越位？解说员不是裁判，裁判既然判越位，现在再来探讨这些话题还有什么用呢？”此时的贾秀全已经没有了几个小时前的愤怒，两眼始终盯着电视画面，但语气已经相当无奈。

　　“你知道吗？王军哭了。”贾秀全对记者说，“从球队在清远集训开始，他每天晚上都要给球员熬参汤，然后在队员睡觉前，把汤送到每一个队员的房间。王军在家可是个连菜都不会炒的人，他的那个快上高中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有吃过老爸亲手做的饭。昨天晚上，王军还跟我说，等这次亚青赛出线了，回到家一定要给家人做一顿好菜。他说，这一年下来，他亏欠自己老婆孩子的太多。”

　　“我原本想劝慰王军两句，想想还是算了，哭一下也好，发泄发泄吧。要怪只能怪我这个主教练，是我没有让大家微笑着离开加尔各答，我对不起这些助手们。一年两个月，他们跟着我没白天没黑夜地工作，对球员比对自己的子女还要上心。他们所需要的回报很简单，就是能从亚青赛出线。被约旦队淘汰，我现在真的很伤心，太伤心了。”

　　正说着，贾秀全的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贾导，对不起，我们让您失望了。我很伤心，今天没有能抓住那个进球的机会，希望您能挺住，不要过于难过。“是王永珀发过来的。”看着手机上的短信，贾秀全的眼睛有一丝模糊，“打完第二场小组赛后，永珀也发起了低烧，今天那个球没进，不是他能力的问题，而是身体跟不上了。行啊，看着队员们懂事、长大，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们以后的路还长，多经受些挫折教育，可能对他们是一件好事。”

　　凌晨两点，贾秀全送记者出门，到了门口，他说：“你们明天出报吗？输球了，球迷和媒体也不会爽，要发泄，就冲着我这个主教练来吧。这一年多，队员和助理教练，他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了很多，不要再责怪他们了。可以骂我，没关系。”

　　时间：11月7日15点

　　关键词·疑惑

　　现在的球员有信仰吗？这届国青球员，很多人不缺钱也不缺荣誉，如何激发他们的斗志是个问题。运动队的管理模式已经不行了。

　　再次敲开贾秀全的房间，已是比赛过后的第二天下午。由于球队遭淘汰，按照组委会的要求，国青队不得不在当天傍晚七点前搬出泰姬陵酒店。贾秀全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招呼记者坐下。

　　一壶清茶，摆在记者与贾秀全的面前，我们的话题从信仰开始。“人活着是不是需要信仰？”贾秀全说，“我们那个年代，当运动员最大的信仰，就是能穿上国家队的

　　接着贾秀全问记者：“你说，现今的球员，他们踢球的信仰是什么？”不等记者回答，贾秀全自己说了起来，“踢上职业联赛，成为一名球星，就等于能赚到大钱了，这是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主动提起，但又是都被大家所接受的现实。一名球员的成长，牺牲了学习文化的机会；享受不了同龄人所应享受到的快乐；甚至有时要冒着被踢伤、踢断腿的风险，因此我觉得球员拿高薪无可厚非，但金钱无法等同于信仰。”

　　“这些年，中国足球运动员在场外出现的问题不少，谁想过导致这些恶性事件产生的根源在哪里？其实球员在某些时候是很脆弱的，他们从小便从事体育运动，让大多数人的圈子仅限于自己的队友，再加上缺乏必要的文化知识去充实自己，有些时候他们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考虑问题、处理问题。等到踢上联赛了，口袋里有钱了，他们对于未来、现实的迷茫，甚至要比没钱的时候更大。现在看来善待球员，未必是为他们天天煲汤这么简单，更需要去引导他们。就拿现在这届国青队来说，有的队员不要说亚青赛，连世青赛都参加过，作为青年运动员，他们已经拿到了很多荣誉。如何去激发他们，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亚青赛后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们那个时候踢球的唯一信仰，就是能代表国家队打上比赛，所以哪怕是再长期的集训，队员们也能挺下来。不过国外足球的成功经验，已经告诉我们长期集训对一支球队的成长未必有利。比赛输了，我也在反思这次集训。一个月的集训时间，我觉得当初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否应该每个周末都给队员放一次假，让他们多一些可以自己掌控的时间？人的观念应当随着时代的进步而不断转变，以前的运动队管理模式，或许已经不再适用于现在这批年轻队员的身上了。”

　　时间：11月7日19点45分

　　关键词·反思

　　这是我第一次带队参加洲际大赛，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留下了不少疑惑。我准备再去一趟意大利，希望能多待些时间，静下心来学习。

　　提着行李来到泰姬陵酒店大堂，翻译李晨告诉贾秀全，由于一个宴会，国青队晚餐时间被往后推迟。一旁的助理教练让贾秀全先回房间休息，等吃饭的时候再打电话叫他。一天没有出房门的贾秀全没有回屋，而是选择去酒店的咖啡厅喝杯卡布其诺。

　　其实就在这个咖啡厅，贾秀全原本和霍顿应当有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因为临时要返回印度国家队集训地，霍顿看完国青队第二场小组赛后提前走了，与贾秀全相约，推迟到半决赛开打后。一位霍顿的朋友在旁边说了一句：“贾导，其实你和老霍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比如你们都是因为被一场比赛改变。当年霍顿带国奥客场输给巴林，而这次你因为一场输给约旦而被淘汰。”“我无法和霍顿相比，他当初能赢下该赢的比赛，而我没有做到。”贾秀全回应道。

　　“如果有时间，我准备再去一趟意大利学习。”沉默片刻，贾秀全对记者说，“第一次指挥国青队参加亚青赛，虽然没有获得世青赛资格，但我不会就此消沉。相反，倒让我对外来的路看得更明确了。我很感激中国足协给了我这一年零两个月的带队经历，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这一年下来，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留下了不少困惑。去意大利就是为了能够解开这些困惑，如果有可能，我准备在意大利待得长一些，静下心来学习。”

　　起身准备离开咖啡厅，守门员教练哈威走了过来，“贾导，你的参赛证在我这里，我给你？”没有丝毫的迟疑，贾秀全接过哈威手中的参赛证，然后很缓缓地放在自己的皮包内，“这个东西还是要带上的，就让它来时刻提醒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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