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丰文:育人只为报效中国足球 不重名利失败刻骨铭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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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ports.sina.com.cn 2005年05月21日11:23 南方都市报 | ||||||||
沈阳市以西14公里处的102国道旁,位于胡台经济开发区内的一片100余亩的土地,就是高丰文足球学校的所在地。这里,十年前曾是一片荒芜,如今已绿树成荫。 作为曾经的中国男足主帅,高丰文既经历了率队打进汉城奥运会的辉煌,又品尝了两个“黑色三分钟”,只差一步到罗马的遗憾。十年前,当中国足球开始职业化时,高丰文没有选择做职业球队教练挣大钱,而是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执着地经营着中国足球的“希望
5月17日,高丰文足校成立十周年的前一天,细雨连绵。记者来到足校训练场,远远望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拿着哨子冒雨指挥一队小球员训练,这位老人就是高丰文。十年里,高丰文的起居规律基本和小球员一样,每天都是早上不到六点就起床,风里来雨里去,几乎从不间断。 从球员到教练再到校长,年近古稀的高丰文有50多年的时间在和足球打交道,50多年的球场经历让他看透了世间的冷暖。“名利只是身外物,但求问心无愧”,高丰文一直以此自勉。不为名利所累,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高丰文坚持下来的简单原因。 专题采写、摄影:本报特派沈阳记者 魏必凡(除署名外) - 访谈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我为什么要羡慕他们。” 塑造是更大的满足 记者(以下简称记):什么时候您产生了办足球学校,培养青少年的想法? 高丰文(以下简称高):1984年我被足协派到法国去学习,参观了位于法国维希的一家少年足球学校,那里先进的设施、完备的训练机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普拉蒂尼就是从那所足球学校出来的。当时中国还没有正规的足球学校,人才的培养和输送完全靠体校,同外国专业足球学校相比,我们的体校无论在设施还是人才培养机制上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了办足球学校的想法。 记:足球职业化后,有不少球队邀请您去当主教练,而您为什么却选择了办足校? 高: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记:曾经执教青少年球队的经历,是否让您对培养青少年球员有种特殊的情结? 高:可以这么说。在执教国家队前,我带过一段时间的青少年球队,我率国少队进入了世少赛八强,带国青队时也进了世青赛决赛圈。青少年球员和成年球员不一样,他们可塑性强,更重要的是,青少年球员在感情方面非常淳朴,相处时间久了,他们会对教练、队友产生感情。而且,看着青少年球员不断成长,会让人感到很欣慰。 记:面对俱乐部开出的高额年薪,您就没有心动过? 高:完全不心动那是假话,谁都想多赚点钱,有的人可以为了赚钱而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但我不行。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把金钱看得太重。虽然我不是很富裕,但也不是扶贫对象,钱对我来说够用就行,就算我的钱再多,我又能吃多少?穿多少?玩多少?(高丰文说着说着显得有些激动) 记:和您年龄差不多的李应发,比您小一些的徐根宝、戚务生他们都通过执教职业球队打下了丰厚的家底,您偶尔会羡慕他们吗? 高:我再说一遍,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我为什么要羡慕他们。何况我有自己的足球学校,要比起资产来,我也算得上千万富翁,我的足球学校怎么也值一千万吧,只不过我银行里的存款少点而已(笑)。 记: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您还会执教俱乐部球队吗? 高:不可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执教职业球队了。 “我仍是一名足球教练,我希望能教给他们更多的东西。” 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记:足校能不能产生经济效益? 高:我给你算笔账,目前我们学校有一百多名小球员,他们每年的所有缴费是一万五千元,包吃包住,还要发球衣球鞋等物品,每年球队还要到南方集训两次,你说我能赚钱吗? 记:那会不会自己贴钱? 高:自己贴钱倒不至于,收支基本处于平衡。 记:足校的球员还是少了点,如果人数多些或许情况会好些,您有没有想过将足校的规模再扩大? 高: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现在中国足球那么不景气,送孩子来踢球的家长肯定不像以往那样多。 记:现在足校有四支梯队,五名教练,您是校长,可不管刮风下雨,您仍然坚持亲自指导小球员。 高:我已习惯了和小球员一起生活,每天五点四十五分起床,然后指导他们训练,从本质上讲,我仍是一名足球教练,我希望能教给他们更多的东西。 记:您妻子曾反对您办足校,但最终还是认可了您的做法,并全力来辅助,甚至因劳累过度得了糖尿病。 高:我感谢妻子对我的理解,但谈不上有什么内疚。妻子为支持丈夫的事业而付出,丈夫对妻子就一定要心存内疚,我不赞同这种观点。一个人选择了某种生活方式,有所得就必有所失。比如说,我选择了足球,失去了很多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但我又因此而给家人带来很大的荣誉!至少,因为我,他们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 “十多年过去了,那段经历我早看淡了。” 失败仅是一种遗憾 记:在您的足球学校十年校庆的日子谈您从前执教国家队的事情,或许会影响您的心情。 高:(叹息)没什么,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十多年过去了,那段经历我早看淡了。 记:您既率队闯进过奥运会,但又遭遇过“黑色三分钟”以及亚运会输给泰国队,您对自己的执教生涯怎样评价? 高:我对自己的评价没有任何意义,关键是别人怎样评价我的。 记:中国队在汉城奥运会连输三场,一球未进,被当时的国际足联秘书长布拉特称为“最没有进取心的球队”。 高:(短暂沉默)我一直都不相信布拉特会说那样的话,作为国际足联的主要负责人,他不可能在公众场合说出一番伤害一个民族感情的话。而且,外国人在语法上也不喜欢用“最”来表达。今年,布拉特来北京时,我见到了他,他亲口证实他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记:1989年在新加坡经历“黑色三分钟”后,您曾收到过球迷寄来的绳子和刀片。 高:(短暂沉思)是的,那是一位西安的球迷,他给我寄来一封信,绳子和刀片就夹在信里。 记:您当时有没有心灰意冷的感觉? 高:没有。那封信写得不错,我还保留了很长时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球迷对这支球队抱有希望才会有过激的举动,我能够理解他们。 记:“黑色三分钟”对您造成了多大打击? 高:谈不上打击,我个人认为那届预选赛中国队都不能用失败来形容,因为我们赢了强大的伊朗队。但也不能说是饮恨,因为我们本身就没有强大的实力,只能说是比较遗憾吧(轻声叹息)。不过结果也很正常,中国队有时可以战胜一个比赛的第一名,也可能输给第五名(无奈苦笑)。 - 故事·救“星” “孩子,我们回去!” 高丰文足校目前只有四个梯队,最大的是1987至1988年龄段,最小的是1994至1995年龄段,全部学员只有100多人,他们当中时间长的在这里待了五六年,短的也生活了将近一年。足校实行的是严格的准军事化管理,小球员上午训练,下午上文化课,晚上八点必须入寝,平常不能外出,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看看电视。可这里却是他们成长的快乐家园,他们的家庭条件大多一般,但他们却有同样的足球梦想,他们还有和蔼又不失严格的“高爷爷”——既教他们踢球,又教他们做人。所以,他们生活得很快乐。 “汗洒绿茵育新人,名师恩情永难忘”,加入了职业球队的陈涛、闫龙、戴钦华等学员特意订做了一面锦旗送给高丰文。类似的锦旗,高丰文几乎每年都会收到。每一个在高丰文足校生活过的球员,不管在他们走出去后能否实现自己的足球梦,曾经的这段回忆总是让他们难以忘怀。 现国青队的陈涛1985年出生于辽宁鞍山铁西区,父亲陈岳顺和母亲蔡杰和都是当地的工人,和辽宁省内很多普通工人家庭一样,陈涛父母为孩子选择了足球,希望陈涛能通过足球来改变人生。1994年,高丰文足校面向全国招生,陈涛顺利地通过了考试而成为足校一员。天性聪慧而又刻苦的陈涛很快就在同龄人中崭露头角,但这个时候陈岳顺、蔡杰和双双下岗,陈涛原本就不宽裕的家境更加捉襟见肘。足校每年1.5万元的学杂费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陈涛父母而言却不是一个小数字。 高丰文知道陈涛家的困难后,为陈涛全额免了学费。即便这样,陈涛的伙食费以及用于球衣球鞋的开销对于他的家庭来说仍是一笔沉重的负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过早体会到生活艰难的陈涛表现出了同他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在高丰文足校的那几年,陈涛没有花过一分钱用来购买零食。由于陈涛球技突飞猛进,很多足校都想把他挖过去。一所足校更是做出了种种承诺,如果陈涛去他们的足校,不仅减免陈涛的所有费用,而且还为他提供一笔丰厚的奖学金,并保证陈涛毕业后为他联系到一家职业球队去踢球。面对这样的条件,陈涛心动了,虽然高丰文极力挽留,但陈涛还是于2001年离开了高丰文足校。 然而,陈涛到了那所足校之后,才发现那里与他想象的差距甚远,承诺也没有得到兑现。陈涛想重返高丰文足校,但又不好意思,无路可去的他回到了鞍山家中。听到了这个消息后,高丰文马上赶往鞍山,在陈涛的家中,眼前的一切让高丰文心酸,在一个几近家徒四壁的小居室里他看到陈岳顺、蔡杰和眉头紧锁,高丰文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上前拉住了陈涛的手,“孩子,我们回去”,那一刻,陈涛父母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如果没有高指导,就没有我的今天”,陈涛成名后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在他成长过程中最感激的人就是高丰文。 - 故事·女掌柜 王奶奶走在齐腰深的水里 高丰文足球学校有两位校长,一位是高丰文,另一位就是他的妻子王秀文。从某种意义上说,王秀文比高丰文更像校长,因为足校从后勤管理到接待都是由王秀文一人全权负责,而高丰文大多数时候只负责抓球员训练。 同高丰文一样,王秀文也是运动员出生,当年身披15号球衣的王秀文是辽宁女篮的领军人物。退役后王秀文被分配到铁路系统工作,由于高丰文此时已是国家队主帅,常年都不能回家,王秀文为了家庭放弃了自己的工作,48岁时申请提前退休,回到家中专门照顾小孩。 从国家队主帅位置上退下来后,高丰文开始筹办足校,但在开始阶段他遇到了很大挫折,地皮批不下来,资金也没有着落。高丰文并没有灰心,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为了筹集资金在严寒酷暑中拜访了多少企业,高丰文的执着最终感动了健力宝和蓝带两家企业,有了资金保障,地皮很快就批了下来,高丰文足校开始进入创办阶段。 起初,王秀文强烈反对高丰文办足校,她心疼老伴,怕高丰文再因足球而受委屈。但后来见高丰文铁了心,王秀文也就没有再反对,而且成为了高丰文事业上的得力助手。从1995年奠基,不到一年时间高丰文足校就竣工。足校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凝结着王秀文的心血。建校期间,恰逢沈阳市暴发特大洪水,王秀文经常拄着一根棍,行走在齐腰深的水里,为装满建筑材料的卡车指路。足校建成后,王秀文由于太过操劳,而落下了糖尿病。 从第一批小球员进入高丰文足校开始,王秀文就真正成为了足校的女掌柜。对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小球员,王秀文表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十年间,足校小球员的吃喝拉撒基本上都是由王秀文负责。1997年,高丰文率队去四川西昌集训。在一场比赛中,一名小球员摔伤,王秀文心疼得不得了,亲自给他开小灶,还一口一口地喂他饭吃,直到那个小球员完全康复。 食堂是足校比较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从采购食品到食品搭配,都是王秀文一手操办。食堂的伙食虽然不够精致,但王秀文努力让饭菜跟得上小球员的营养补充。 除了严格的高爷爷,还有一个细心的王奶奶,这是每个在足校生活过的小球员不能忘记的。 - 采访手记 辛苦只为报效 5月18日,高丰文足球学校成立十周年纪念日。这一天,位于沈阳市郊的高丰文足校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有沈阳市政府的官员,有中国足协的官员,有高丰文的学生以及学生家长代表,还有来自全国三十多家媒体的记者,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自掏腰包从各地赶来的。淡出中国足球的风口浪尖十余载,高丰文的“江湖地位”依然。 这次采访是记者第一次和高丰文打交道,和很多人一样,记者最想搞明白的就是高丰文图什么? 在对高丰文的采访过程中,记者看到,高丰文的办公室里挂满了记载他获得荣誉的老照片。其中最醒目的一张照片,是周恩来总理同高丰文握手的情景。 在与高丰文的对话中,他不止一次提到过邓小平同志关于“足球要从娃娃抓起”的指示,以及贺龙元帅那句“中国三大球上不去,我死不瞑目”的话。同许多那个时代出生的人一样,高丰文心中有一种极为朴素的爱国热情,相比报效国家,物质并不是他们的主要追求。 “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执教职业队了,但如果国家队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我愿意随时听候调遣,不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说这番话时,高丰文声音有些哽咽,看得出,他对曾经那段执教国家队的经历充满了遗憾。现在,高丰文只能通过创办足校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报国愿望。 在同每一个熟悉高丰文的人交流的过程中,他们都有一句相同的话:“高指导淡泊名利令人钦佩”。 “1994年,万达俱乐部曾开出20万元的年薪让老爷子去执教,1998年以前,很多职业俱乐部都和老爷子有过接触,即使是现在也有不少球队想请老爷子出山,但老爷子都婉拒了”,高丰文的儿子高翔向记者说。 高丰文办校初期,曾在校内亲手栽了许多小树苗,十年树木,如今小树苗已初长成。高丰文在回顾这十年走过的路时饱含深情地说:“每当我看见小球员们快乐成长时,我就想起了自己灌溉的小树苗,他们点点滴滴的进步都让我欣慰无比。” - 育人 尊重他人,尊重自己 在高丰文看来,比踢球更重要的是做人。足球是高丰文一生的事业,但“先育人,后做事”是他创办足球学校以来坚持的理念,“他们还是一帮孩子,如果我光顾教他们踢球而忽略了对他们的道德教育,那就是误人子弟,会害了他们一生”。 高丰文足校的小球员来自全国各地,但以东北人居多,1995年,高丰文招到了一批好苗子,现长春亚泰队的杜震宇、王栋、张宝峰、王睿就是那时进入足校的。比起外地球员,东北球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时常说脏话,刚开始杜震宇、张宝峰等人也有这个习惯。 高丰文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给小球员们订下了一个校规,说话不许带脏字,如谁违反,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停训。停训这种惩罚方式是小球员们最惧怕的,张宝峰就因此挨过罚,但那之后张宝峰就很少再说脏话。 “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这是高丰文常对小球员说的一句话。 小球员一般都是家中的独子,为了培养他们的独立能力,高丰文要求他们在学习训练之余必须自己动手清洗衣物。后来不断有家长向高丰文反映,自己的儿子越来越懂事了,不仅自己学会了洗衣,还抢着给父母洗。 从高丰文足校毕业的小球员很多都走上了职业球员的道路,但仍然有一部分不可避免地被淘汰,他们有的当了体校教练、有的参了军、还有的选择了念大学…… 不管是走什么样的道路,“生活不只是足球,任何时候,你们都要积极地面对人生”,每一个从高丰文足校走出来的人,都记得高爷爷对他们说过的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