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

　　从米卢到中国的第一天起，他就处在了漩涡的中心。他被我们描写着，被我们评论着，被我们质疑着，也被我们批判着。然而镜头前、话筒前的米卢永远是三缄其口，不愿意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公之于众。在记者们的穷追猛打下，他熟练地运用“太极推手”，巧妙、圆滑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即使与他成为朋友，米卢讲话也不是毫无保留，特别是在谈到一些问题时，米卢不愿批评任何人。他最常跟我说的一句话是，“这可是我们私下说的，你要保密！”米卢总爱说，“我尊重和我相处的每一个人，我努力做到善待每一个人。”他说得很认真，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不过，偶尔在心情舒畅或极度郁闷的时刻，他也会用一种沧桑的口吻对我说，“LILY，终有一天我要给你打开我的日记本，让你了解所有的一切！”他的笑容诡秘，但在我的印象里和以我对他的了解，米卢是一个从来不爱写东西的人。我的回答是：“你不用给我看什么日记，我只想要你一次发自内心的倾诉，关于过去这一年半。”

　　时间：10月5日

　　背景：在阿联酋战胜卡塔尔后，中国队已基本出线

　　地点：沈阳绿岛咖啡厅

　　关于中国联赛

　　李响：自从到中国以后，你看了很多场联赛，可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年联赛第一轮你在济南看泰山对红塔。那天的天气很冷，你站起身凝视球场里的草坪，然后就露出了一丝苦笑。

　　米卢：我看过很多次联赛，即使不在现场，也会在电视机前。但说句实在话，有的时候真有点看不下去！就说球场吧，北京的、济南的几乎都是光秃秃，没有整齐的草坪，也没有正常的维护保养，队员们在这样的场地上踢球怎么能够不受伤呢？去年春天我第一次去海埂，印象最深的是球场上HARD(坚硬的)土地，当时我开玩笑地说，反正足球本来也是一项HARD JOB(艰难的运动)，可心里感到很无奈。红塔基地之所以如此吸引我，就是因为他们的球场设施太完备了，如果中国能够多几个类似这样的比赛场地，足球也会变得更加赏心悦目一些。

　　李响：你如何看待中国的联赛呢？

　　米卢：我一直不大愿意直接评价中国的联赛，因为我理解这是一个职业化刚刚进行了七八年的国家，你们的联赛像一个稚嫩的、正在成长的少年，因此我只谈谈自己的真实感受。首先，很多球队依然延用传统的英式打法——简单的长传冲吊，而缺乏对现代足球的接纳和吸收。

　　关于中国队

　　李响：去年3月15日的中日对抗是我看过的第一场完整的中国队比赛。你还记得赛后我和远在神户的你的通话吗？我还以为你会呆在日本不回来了呢！

　　米卢：中日对抗赛上中国队踢得并不差，毕竟日本队实力强，还有中田英寿这样的大牌球员。中国队差在战术和组织。实际上来到中国后，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这样的一支球队总是在一些小小的环节上出毛病。直觉和经验告诉我，根源就在于他们缺少国际大赛的锻炼，缺少与强队交手后得到的经验和教训，缺少承受失败的勇气和能力。于是我便带领中国队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热身赛。

　　李响：可热身赛的结果并不好，当时你是不是也倍受打击？

　　米卢：输给南斯拉夫、拉齐奥这样的队伍原本就在我意料之中，但年初飞行集训连续的失利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回来后我也在思索一个问题：飞行集训到底有没有意义？也许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找到了答案。不经历失败，没有那段长期在异乡的感受，队员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变不惊。这种变化是慢慢地地显示出来的。

　　李响：说说中国队的几个之最吧，最出色的和最臭的一场比赛，最漂亮和最重要的进球，最关键的扑救？

　　米卢：最出色的比赛是十强赛首仗中国队和阿联酋队的上半场，加上小组赛里昆明高原中国队和印尼队交手的下半场，这两个半场组合在一起是中国队迄今为止最完美的比赛。最臭的一场球是小组赛客场对马尔代夫，那场球我们差点被人家逼平！最漂亮的入球是亚洲杯中国队和韩国队第一场比赛宿茂臻的头球，当时这个进球是经过队员们13次传接，在娴熟、快速的地面配合下打进的。最重要的进球是十强赛中国队客场打卡塔尔，李玮峰在89分钟的入球，试想如果让他们全取三分，现在可能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最关键的扑救当然是中国队客场对阿曼时江津扑出的点球，没有那次成功的扑救，中国队现在在哪里就更说不清了！

　　关于十强赛

　　李响：这样说来，十强赛中国队势如破竹并不出乎你的意料了？

　　米卢：只有那么一小点，而且我主要是从来也没想到过卡塔尔和乌兹别克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打平，没想到阿联酋能够击败卡塔尔，中国队这么快就处在了一个那么有利的位置上。赛程安排对于我们来说简直是完美的！而且十强赛期间中方教练和我都做了很多工作，我经常跟他们说尽量不要开会，我也从来不与队员总提起对手，而是尽量做到像任何比赛之前一样，这样一来便减轻了他们的压力。我敢保证从来没有哪次大赛前中国队会有这么好的氛围！这也是我一直追求的。

　　李响：对中国队十强赛中的表现如何评价？

　　米卢：中国队在十强赛中表现出来的团队精神和昂扬的斗志最让我感到高兴，他们甚至比亚洲杯期间更有凝聚力，这才是一支真正的、完整的TEAM(队伍)！队员是最值得赞扬的，无论是主力还是替补都在十强赛期间认真训练，特别是一些原来的主力变成替补后没有任何怨言还是埋头训练，这让我特别感动。

　　李响：很多人对你在十强赛中的临场指挥能力赞不绝口，你的优势是什么？

　　米卢：我认为作为教练，在大赛中自己有两个特长。其一是我的鼻子，我对比赛的嗅觉很好，也就是说我能随时注意到场上发生的一切，然后迅速作出判断和调整。其二，我敢说世界上没有哪一名教练会像我这样消息灵通。我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了解我们的对手，我会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老彼德、拉迪等我的南斯拉夫老乡们都曾在西亚执教过，他们是我了解阿联酋、阿曼和卡塔尔的重要渠道，他们再找他们的朋友，我的消息来源就更多了。而与乌兹别克队交手之前，我找了我的哥哥米乐什，他们竟然搞到了乌兹别克训练的录像带，给我写出了乌兹别克的主力阵容，我看了看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心里当然就更有底了。以我为主的战略也要建立在详细研究对手的基础上，这样在任何比赛里我们才不会遇到意外。

　　?关于助手和下课危机

　　李响：很多人一直都有个疑问，当初你来中国的时候为何不带自己的助手？

　　米卢：首先我并不是不想带自己的助手，只是因为那时候我一时找不到，我的那些老哥们儿恰好都有工作，而且他们一听是到中国，对这个陌生的国度他们有点发怵，因此我只好孤身一人前来了。

　　李响：这一年半来，从教练组传出的不和谐的声音很多，你认为在与中方教练组的沟通与合作上存在问题吗？

　　米卢：语言是第一大问题，然后是相处的时间较短。我尊重迟(尚斌)和金(志扬)，他们都是有资历的教练，但有时也许正因为这样的资历和尊重而影响到我们之间的诚恳交流。当然，我可能也有我的一些特点，不能让他们很快接受，甚至与中国足球人的观念相冲突，比如我的随意性，喜欢按照自己的感觉和判断来作出决定，我们都应该学会相互适应。我必须要提到沈(祥福)，他是一位谦虚好学、聪明敬业的教练，中国队的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促进了我和其他教练、队员的沟通。有了他，我的要求传达得更清楚了，他提了很多好的建议，足协让他作组长的决定没有错。而其他两位老教练也都发挥了最大作用，我们在十强赛里是一个精诚合作的、团结的集体，我要感谢他们。

　　李响：在足协你并不招人喜欢，你好像是他们眼中的另类。这一年半来，你与他们的关系一直是分分合合、时好时坏，光是下课危机你可能就经历了好几次吧？

　　米卢：下课危机可能我经历了三四次。我就是这样一个教练，我不爱在纸上写下来，但我的脑子就像计算机，什么都清清楚楚的。我可能比较喜欢跟着感觉走，有时我会临时改变训练内容，但这又有什么呢？既不影响训练效果，队员们本来也不知道要练什么。我可以学着适应你们，但你们也要努力了解我的方式。十强赛我最高兴的事就是他们终于想通了，让我按照我的方式来做一切事情。

　　李响：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你大概是中国足坛挨刀子最多的外籍教练，可令人感叹的是你依然按照自己的轨道运行着。你可能是为数不多的没有被中国足球改变，反而改变了中国足球的老外。

　　米卢：你难以想象在整个十强赛期间我承受的压力。对我用人的质疑再加上下课危机，我说不在乎，但心里不会不想。可我挺过来了，现在任何人说什么、写什么，我都不在意了，因为我已成为胜利者。我不是个能被轻易改变的人。我知道自己的能力还是有限的，我可能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中国足球，但我为中国足球努力工作了，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博拉，你尽力了，你成功了！” （李响）

　　【本文摘自体坛周报特约记者李响即将于10月底出版的新书《与米卢的心灵对话》(暂定名)，其中有删节。未经作者同意，不得擅自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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