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本报曾邀请《体坛周报》的周文渊和李海鹏两位先生对话了《寻找透明的米卢》一文，结果记者接到数个电话、传真、E-MAIL，认为两位的观点高屋建瓴，从更高的层次、全新的角度诠释了米卢，有如饮甘霖般的妙处，并诚恳希望能继续刊发此类文章，揭开有极大可能将中国足球的苦难在2001年的金秋彻底洗刷的米卢头上的神秘面纱。

　　非是我们不想抛砖引玉，和读者共鸣，而是在大是大非上需再三推敲反复斟酌后才可一锤定音，因为一个观点的偏颇，一个词汇的误用都有干扰读者正确思考的可能，所以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向着真理挺进。

　　为了解读米卢，我们邀请了常年跟随国家队南征北战的体育记者李响女士和曾经一起与大家共读过米卢的李海鹏先生共同大话米卢。

　　“二李”可谓各有所长。李响，中国体育记者圈里寥若星辰的对米卢的故事如数家珍般的重量级人物；李海鹏，以思考深刻见长，对中国足球昔日与今朝的言论常有让人顿悟般的茅塞顿开。

　　今天，我们将在此层层解剖，将神奇教练米卢的能量内核——心理调节术大白天下，正是有了神奇的心理调节，国足才走出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怪圈，而让人看到了曾经不敢想象的胜利。

　　本报记者白立辉

　　主持人:本报记者白立辉，跟随国家队南征北战，把解读国足和米卢视为己任。

　　嘉宾：李响，先后供职《足球》、《体坛周报》，一位对米卢的掌故如数家珍的记者。

　　嘉宾：李海鹏，对国足的关注不弱于对文化的执著思考，对米卢的观察透彻、深刻。

　　合理的“耍赖”

　　主持人:国足让人欣慰的成绩使得我们可以更坦然地谈论米卢了。时下，关于米卢的话题林林总总，对于其面目的描摹堪称千面。控制比赛能力强，临战经验丰富成了最统一的口径，但似乎是还不太“解渴”，表象之下是有内因的，我们有必要让大家认识一个为国足带来良好成绩的准确的米卢，在国足招募心理专家解决国脚的心理问题时，我曾和体育总局体育科研所的一位了解米卢的心理学博士探讨，他认为米卢是一个顶尖的心理调节高手，以往执教的哥斯达黎加、墨西哥、美国、尼日利亚等队的球员都受益匪浅，是米卢用特有的心理调节术激发球员潜能，化腐朽为神奇，两位嘉宾一个远观、一个近瞧，在这个问题上是否能找到结合部位？

　　李响:这是一个让我很感兴趣的话题，如果从这个观点审视米卢，我觉得很多疑问都能迎刃而解，找到了一个解读米卢的最佳角度。以我个人而言，心理调节最重要的方式是语言，这是教科书上的真知，但我了解的米卢却很少采取语言的办法，这倒不是中国球员外语不过关的原因。客观地说，米卢本人的语言能力并不强，条理不清晰，跳跃性太大，甚至有很多人说他语无伦次，听后不知所云。他使用的是身体语言和更多的其它手段。现在回忆起采访国家队的种种细节，米卢用自己的表情、行动施展心理调节术的情景数不胜数。

　　李海鹏:在这四场比赛里，大家都看到了，中国队能够控制对手。这肯定是了不起的成就，以前这支队伍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啊。这里面最大的原因，该是米卢在心理调动上的成功。

　　我举个例子，1996年亚洲杯上中国队在与乌兹别克斯坦队的比赛中与这次中乌比赛中采取的战术是差不多的，都是逼迫式打法、菱形中场、边后卫助攻，场面也很相似，都是中国队主攻，可是那场比赛的结果是0：2，与这一场正好相反。能不能控制，怎么控制，在这个对比中应该看得清楚了，不仅仅是技战术的问题，更多地、更重要地是心理问题。

　　心理成熟，在于八年职业联赛的锻炼；调动和调节，就在于米卢了。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谈论很多的是米卢的聪明和油滑，即所谓“老江湖”，但我觉得还应该看到油滑背后的东西。只有聪明和油滑怎么可能取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事实上米卢这个人有种很强的性格，他是斯拉夫人，骨子里是不服输的。从资料上看，他在不同国家的不同任期中的训练方式都曾受到质疑，但是他没有妥协过；打比赛，面对过很多强大的对手，也总是可以体面收场。这是种强者思维的结果，也就是说，不管自己的队伍多么差劲，米卢是不怕的，不仅不怕，还要把不怕传达给队员。这种毫无畏惧的心理实际上接近于“无厘头”，接近于赤膊上阵。

　　一般来说，不按牌理出牌必然会遭到惩罚，但是我们还是总可以看到这么一类人，你明明觉得他在找死，可是他就是能逃出生天。所谓置于死地而后生嘛。你看历史上那些经典战役，实际上都是这种赌徒思维的结果，比方说项羽破釜沉舟，比方说玻利瓦尔率军翻越安地斯山脉，用一般思维来考量，都是神经病啊。

　　这里面就有个性格力量在里面。葛洛夫说偏执者生存，应该说的是竞争极端激烈的环境，米卢对自己的处境看得清楚，所以才敢拿出他的这些做法。说到心理，说到自信，我想这是个基础。他要用自己的态度影响全队。

　　手段的高妙

　　主持人:“英雄所见略同”再好不过了，至少从我们这个角度，不会有误导读者的惶恐。从事新闻工作数年以来，我们常常是了解很多孤立的、有趣的新闻事实，但没主线串联，很难独立成文，这样读者就失去了很多开胃的新闻，如果沿着这个思路打开记忆的仓库，一定可以找到很多丢失在角落里、但极其有意思且有意义的小故事。从我接触的米卢看，他“以我为主”处处突出自我的主体地位，就像打网式足球从来不会输，因为规则解释权在他手里。在机场他把黄色的登机牌说成绿色，你也只能说是绿色，当然米卢不是色盲，打保龄，打台球……无不如此。

　　李响:海鹏先生的观点基本说到了根本处，透彻地审视了老米。赛前的准备会就是米卢的花样翻新之所。亚洲杯时著名的大字报至今仍让人津津乐道，当时他让所有国脚写下打进决赛的10个注意事项，结果第一条就是闻名的“态度决定一切”。大字报张贴出来后，所有国脚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是老米的“表演”了，他郑重写下“博拉”后，像慷慨激昂的革命者一样高呼:这就是我们的誓言！事后，很多国脚对这件事的评价极高，共识是:我们特别像走上战场前的斗士，不破楼兰誓不还。

　　老米在准备会上调动国脚心理真有高深莫测的意思，看《热血强人》一类的美国大片，多次让国脚为片中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英雄所鼓舞，不由自主入戏，幻想着自己也成为了英雄。另外，在具体战术部署上除了必要的交代，还是把功夫放在了心理上，米卢在会上大放特放国家队进球的镜头和一些以往比赛中最鼓舞人心的进攻，然后就是要求大家高唱国歌。对于老米的这类举措，我也和中方教练多次交流，他们在和四年前做比较时感慨良多，认为四年前比赛前的准备会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单注意事项就近百条，开完会，队员脑袋直发胀，根本记不住要注意什么了。于根伟的切身感触是过去强调对手太多了，而忘记了自己的特点。1997年打伊朗前，反复强调防代伊，注意巴盖里……结果就不知道怎样打出自己的风格了。

　　就米卢的心理调节术而言，很多是我们的队员根本没见过的甚至是连听也没听过的，但一经尝试，时间一长，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因为最后的效果国脚是有体会的。

　　李海鹏：对这个问题我还是接着我刚才说到的话题谈。刚才说玻利瓦尔率军翻越安第斯山脉，这里有个问题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就是他的士兵为什么会跟着他走？士兵们是普通人，但是并不弱智啊，怎么会愿意冒冻死的危险去打仗？

　　小说家马尔克斯在《将军和他的情妇》里让玻利瓦尔回忆了他当时的演讲，我看了以后觉得很精彩，但似乎还并不足以说服全军。我的猜测是：这位将军对军队的影响是长期的、多样的、潜移默化的，如果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没有信心，在对军队自信心的影响上没有准备，他再疯狂也不会提出那个计划。

　　米卢能不能够用一篇演讲鼓动国家队？不行啊，你说了，语言有问题。于是他让大家看电影，用电影中好莱坞剧作家的精彩篇章代替自己说话，结果呢？效果出奇地好。这是一种很强的沟通能力，就是说，他有强烈的自信，而且能够非常有力地传达给队员。到了这个环节，心理调节的效果就产生了。

　　米卢浪迹天涯，非洲、美洲、亚洲，各地的文化不同，人的性格不同，但他都可以在心理调节上做得这么好，一是说明人类在竞技中有共同的心理，就是求胜，关键是怎么激发；二是他能够适应环境，以变化应对变化，不拘泥于细节，够敏锐。

　　大师的自由

　　主持人:也许真是我们孤陋寡闻，米卢的很多做法、办法总是离我们思维中的“正道、沧桑、严谨”比较远，看着新鲜、有兴奋感，但在接受时又总是行动上的迟缓者。小组赛国足与马尔代夫客场比赛归来，因成绩不尽如人意，很多人都士气低落，但老米却兴致极高地非要和记者队赛场球，结果中方的平时参与者不住嘀咕: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踢球！一脸的不解。当时很多记者也都认为老米应该更含蓄些，不应该太出格。

　　李响:其实老米也是分场合，分时间，他心中绝对是有轻重缓急的，善于根据具体环境鼓舞手下球员。亚洲杯和韩国比赛前，因为场地安排不开，两个队仅隔着一道铁丝网训练，当时米卢是对中国足球的历史有所了解的，知道很多球员确实对韩国有些恐惧，所以他看到韩国球员穿着蓝色训练服，而中国队的服装是红色，就灵机一动终止了训练，明知故问地让国脚回答韩国队服装的颜色，得到“蓝色”的回答后，又让他们看自己的训练服是何色彩，然后高声询问：“红色和蓝色哪个颜色更鲜艳？”当国脚众口一辞回答“当然是红色”后，老米激动地大叫，你们回答对了，蓝色没什么了不起，红色才最好，所以韩国队根本不行。并当场喊来许丁茂，希望比赛现在就进行，没必要等，中国队要战胜韩国队。这从人们的常规举动看，米卢简直有些不礼貌，说他行为出格一点不过分。

　　李海鹏:我们有句老话，叫“随心所欲不逾矩”，说的是境界。米卢在心理鼓动方面的许多表现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比方李响女士描述的“红蓝论”，说真的，真是谬论，但是米卢可以这么说，而且效果很好，这是他的特权。我们得想，米卢有过什么历史，米卢是什么人，米卢算大师吧？轻量级大师也是大师啊，呵呵。

　　大师是有特权的。比方康有为的书法，别人像他那么写，肯定得挨骂啊，可是他可以。还有上面说到的马尔克斯，他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便秘的，一种是不便秘的，这有什么道理？有而不充分。只有这种大师才可以无理而有理。现在要看的是结果，那么米卢就是正确的，即使“红色比蓝色更高级”这样的说法也是正确的。

　　至于我们，只能说与康有为的书法迷和马尔克斯的小说迷一样，需要大师，因为我们的确还处在这样一种状况：需要教育。

　　素质的作用

　　主持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我们中国的古话，但在江津和马明宇的使用上，看来老米领悟了这句话的精髓。他几乎是“逆天而行”，把重任交给了甲A联赛作壁上观的江津和小组赛遭受了一致性质疑和谴责的马明宇，两人也不辱使命，用表演回报了米卢、征服了观众，似乎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支柱让两人焕发了强大的战斗力。

　　李响:江津到今天仍对首场迎战阿联酋前的准备会上的情形记忆犹新，当他看到会议室黑板上写着仍是自己首发时十分吃惊，“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赛前中方教练与其谈话时曾有过将他列为2号门将的暗示，江津尽管痛苦但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看到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时，江津自己说当时最深刻的感觉就是热血沸腾，浑身充满力量，从未有过的力量，因为他得到了无法估价的信任。

　　马明宇和江津是相似的“知恩图报”型，马明宇承认自己并不善于和老米交流，更多是自己默默地思考，而且四年前的自己才是最好的，所以此时仍被老米看重，马明宇有种无以为报的心态，在赛场上玩命之极，义无返顾也就不在话下了。江、马二人的表现可以说为国足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立下了功勋。饱受能力质疑的两人有出色的表现只能说在心理上他们处于了强势地位。

　　李海鹏:当然，心理调动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米卢在中国已经有过很精彩的表演，但是他仍然没有战胜韩国、日本和伊朗队，所以说这个心理调动也不是万能的，正如米卢这个人不能神化一样。

　　还是要重复一句大家都说过的话：米卢有胜利的经验。他的经验对中国队帮助非常大，包括对江、马二人能力的正确评估。这个大，表现在可以把中国从世界杯决赛圈的边缘往里推一下。我们的教练做不到这一点，而且，说得刻薄点儿，还会往外拉那么一下，尽管不是出于本意。

　　所以这里就涉及到一个我认为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有实力，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帮助自己，一定需要米卢或者其他著名外教？鼓动、安抚、传达自信、影响一个队，为什么这么值得称道？我们自己的教练在这一点上差了点什么？

　　我的回答是——素质。这绝对是个素质问题。一个教练到底是个训练员还是统帅？甚至说，不许他当教练他还能不能做些别的。我可以相信好的球员除了踢球什么都不会，但绝对不相信教练不需要综合素质。演员不能都当导演，就是这个道理。

　　说到底，是人的素质。我们需要一个教练，首先是需要一个优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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