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艾弗森

　　如果必须在正邪之间做出选择，我选择邪恶，因为在同样遭受误解的前提下，我没必要保持伪善。

　　科比·布莱恩特

　　我已经不愿回忆过去，也不愿在黑白之间闪躲，假如我还有资格忏悔的话，我会用最虔诚的方式赎罪，并保佑我的家人。

　　事情改变人

　　许久以前，一个名为乔·布莱恩特的人曾在联盟里默默无闻地打了8年球，然后归隐市井。在NBA，即便只是一个庸碌无为的板凳球员，8年的积蓄也足以确保其后半生富足的生活。25年前，乔·布莱恩特的妻子在意大利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科比·布莱恩特。富庶的家庭让科比从小就远离了暴力、毒品如瘟疫般蔓延的贫民街区。

　　80年代，维吉尼亚州，当另一个叫阿伦·艾弗森的野小子正快意于勾帮结派、街头涂鸦时，科比在费城的童年生活链条只将家庭和学校紧紧相连。十年之后，当少年科比托着下巴悉心聆听父亲对NBA生涯的璀璨描述时，古惑仔艾弗森正于千里之外的一家保龄球馆里血脉贲张地投身群殴……

　　在多年前那场混乱不堪的少年帮派火拚中，“小鬼魂”阿伦·艾弗森差点儿敲碎了别人的头颅。为此，这个在橄榄球场、篮球场甚至田径场上均受注目的明星高中生被关进监狱，未来之路悬于一线。

　　在120天的铁窗生涯里，艾弗森终日无所事事，他盼望母亲前来探视，但形影相吊时也并不如何沮丧。悲伤不是阿伦的习惯，顽劣到底才是他的作风。

　　每当夜幕降临，一个人躺在木板床上的时候，艾弗森总是直视铁窗外高远的星空，将瘦小的躯体极力伸展，尽量保持强硬的姿态。艾弗森不愿回忆过去，那尽是些关于贫穷、狂乱、卑污和屈辱的记忆。然而，当“新港球场”掠过脑海时，破旧篮球拍在水泥地上所发出的嘭嘭之声就如在耳畔，彻底扰乱了艾弗森原本平静的心绪。他目光仍旧直视高远的天空，泪水却已无声而下。

　　新港球场，那是阿伦从小打球的地方。

　　电影《终极无间》里，陈道明有一句台词说得精彩：“从来都是事情改变人，人改变不了事。”

　　一个人，出生在哪里，属于怎样的家庭，被关爱或者被忽略，都无从选择。迥然不同的身世让科比和艾弗森脑海里烙下了迥然不同的成长记忆。父母的呵护、宽敞的房子、良好的教育、规范的篮球训练和风雅的社交圈都注定属于科比，无论他喜不喜欢。而艾弗森，一个“疯”丫头在15岁那年惊惶产下的小鬼，最多只有吃饱穿暖然后逃课跑到露天球场厮混的权利。

　　至少在大多时候，人的确改变不了事，人们力所能及的，只是在各自的宿命中挣扎罢了。

　　“无间”系列电影采用了令人眩目的时空交错叙事结构，之所以把问题搞得如此复杂，除为再拍续作提供可能之外，另一目的则是要表达命运在时空中交错变奏这一主题。也就是说，两个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一件事而碰到一块，从此息息相关，命运也随之改变。对此，我们姑且称为无间缘分。

　　艾弗森和科比就是两个有着如此缘分的人。

　　正如梁朝伟和刘德华注定要在“无间道”的警匪暗战中相遇，21岁的艾弗森和18岁的科比最终在1996年选秀大会上狭路相逢。

　　科比在高中联赛的最后一年场均贡献30.8分、12个篮板球和6.5次助攻，赛场表现惊世骇俗。但适值公牛王朝鼎盛之期，NBA还远未沦落到急需高中生救场的窘境。因此，科比只是选秀大会的配角，在被黄蜂队以第13顺位草草摘下之后，即刻甩给了湖人。选秀大会上，科比静静地坐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被盛赞簇拥着的状元秀阿伦·艾弗森，平生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

　　而那时的艾弗森，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夙敌已经出现。

　　在《终极无间》里，所有人都扮演着亦正亦邪的双重角色，一个角色属于天堂，一个角色属于地狱，而一个身兼双重角色的人，只能在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的现实世界里无尽徜徉，这或许就是人生最苦难的境遇。

　　就像梁朝伟和刘德华在《无间道》里都被上级指派为卧底一样，无论出身名门还是一介草民，只要你能为NBA招引足够的眼球，戴维·斯特恩老爷就会在选秀时节授予你一个全新的角色——职业球员。从此，你就必须学会伪善，扮演普通人和公众人物这两个绝然不同的角色。

　　作为普通人，科比和艾弗森天性中都并存着淡淡的忧郁情怀和孤傲的反叛气质。不同的是，优越的成长环境深深掩埋了科比叛逆的本性，父母师长多年来的言传身教让他拥有了风雅的谈吐和迷人的微笑，他从小就必须学会逢场作戏、人前交际。而艾弗森的童年与任何训诫教诲无关，在贫民窟的肮脏巷道里，整天游荡的是三五成群的古惑仔和脸色惨白的吸毒鬼。艾弗森必须向人们超额展示骨子里的罪恶因子和放浪不羁，才能确保自己不被那些膀大腰圆的“野兽”蹂躏。

　　是篮球把科比和艾弗森这两个天差地远的人拧在了一起。1996年夏天，他们的生活开始彼此交错，并向未来徐徐延伸。

　　叛逆还是妥协

　　NBA是篮球的盛宴，也是功利的角斗场。当阿伦·艾弗森终于踏入这个璀璨夺目的角斗场时，卑微的过去让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急功近利。

　　新秀赛季，艾弗森不惜一切地证明自己。为了确立自己在球队的领袖地位，他凭借非凡的速度不停突破分球，场均为队友殷勤地送出7.5次助攻(是艾弗森职业生涯的最高纪录)，他还用每场20次的出手投篮彰显自己决非一个只会传球的小个儿控卫，他要证明自己是能够主宰一切的神灵。新秀赛季开始不久，艾弗森就俨然成为76人队的场上核心和联盟中最耀眼的新星，但了解艾弗森的人都清楚，这远非他的终极目标，因为他左臂文身中的字迹深入肌肤：Fear No One(爱谁谁)。

　　就像赵本山绝不会轻易接演一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大演员对自己总有一个明确的角色定位。如果不选择篮球，艾弗森也许会是最好的演员。在NBA耀眼的舞台上，1.83米的艾弗森知道自己无法像乔丹或者威尔金斯那样一扣惊魂，也不能忍受像斯托克顿一样老老实实地埋头苦干，而速成的唯一要诀就是变本加厉的偏锋路线。于是，艾弗森决定把自己狂烈乖张的恶劣秉性发扬光大。

　　挑衅神坛上的迈克尔·乔丹是艾弗森一生中最大的赌博之一。在公开表达了自己对权威的藐视态度和颠覆意图之后，艾弗森遭到了洪水般的诅咒，人们甚至恶意地盼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瘪三从此淹没于是非偏见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所有了解艾弗森的人同样不会忽略，艾弗森右臂上方文刻的另一处字迹：Hold My Own(坚持自我)。

　　自负的天性和敏锐的直感让艾弗森坚信，人们迟早会为他的不卑不亢的反叛演出感动不已，甚至热泪盈眶。

　　挑衅权威只是生长在贫民窟里的小鬼们哗众取宠的通用伎俩，当人们统统被艾弗森无理取闹的演出所吸引时，科比还在斯台普斯中心的板凳席上为前途打拼。作为球员，科比最终达到甚至超越了艾弗森同龄时的水准，但作为“演员”，科比最多只能胜任大戏里的二号角色。

　　自OK组合到P4时代，奥尼尔是科比始终无法逾越的障碍，两人之间没完没了的争权夺利已经频繁到泼妇斗嘴的地步。争吵总是由科比挖苦奥胖罚球或者奥胖痛斥科比太独开始，然后是菲尔·杰克逊跳出来和稀泥，末了也总逃不出奥胖愤愤的那句“湖人是老子的球队”！

　　对球队至高权力的争夺决定了科、奥之间只可能存在以下三种关系：1.吵吵闹闹；2.貌合神离；3.彻底决裂。吵吵闹闹时科比曾说：“如果奥尼尔的罚球命中率能有七成，那问题就简单了。否则，我宁愿相信自己。”貌合神离时科比又说：“天哪！奥尼尔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巨人！”无论如何，以科比温文尔雅的绅士派头，很难做到与奥胖彻底决裂，但那颗与艾弗森一样孤傲的心又让他没法跟奥胖心平气和地维系第二种关系，于是时不时又要吵吵闹闹……

　　在抢班夺权的问题上，科比总是举棋不定，摆出不阴不阳的暧昧态度。在《终极无间》里，刘健明悲剧命运的首要成因即在于正邪抉择上的优柔寡断，一会儿想唱白脸，一会儿又想改红脸，结果搞来搞去，把自己给逼疯了。比较而言，艾弗森却是一个无比坚定的个人英雄主义者。

　　从1996年的斯塔克豪斯、1997年的科尔曼、1999年的库科奇、2000年的拉特里夫、2001年的穆托姆博、2002年的范·霍恩一直到现在的“大狗”罗宾逊，每个赛季，76人队管理层都会在交易市场上有所动作，试图为艾弗森添一个像样的搭档。但这么些年过去了，无论你是生猛扣将、纯正投手还是篮下巨鳄，但凡来访者均被艾大将军视为闲杂人等，不予重用。

　　乔丹需要皮蓬，马龙需要斯托克顿，邓肯需要罗宾逊……而阿伦·艾弗森不需要任何人，甚至不需要将其一手锻造成才的拉里·布朗。

　　艾弗森对队友的唯一要求就是像吸食大麻一样的依赖于我。为76人效力至今，艾弗森曾有9场比赛得分不低于50分，在这9场比赛中，76人仅负两场。而在艾弗森单场得分不高于12分的35场比赛里，76人却狂输29场。

　　无可否认，艾弗森在球场上所展现的决绝杀气和钢铁意志惊世骇俗，但同样无法回避的事实是：艾弗森是当今联盟顶尖后卫中场均投篮次数最多而命中率最低的一个。原雄鹿队主帅乔治·卡尔曾不无讽刺地说：“艾弗森每场比赛里至少有10次出手投篮是漫无目的的。”

　　本赛季，艾弗森场均出手25次，命中率只有40%。而且，每逢手感不爽屡投不中，小艾的作风是不言放弃，越投越勇，别人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如此搞法，小艾一旦哑火，球队自然败绩连连。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在本赛季艾弗森因伤缺阵的比赛里，球队却是多点开花，鲜尝败绩。

　　但即便球队战绩再烂，也都丝毫无损艾弗森在人们心目中舍我其谁的枭雄形象。无产阶级出身赋予了艾弗森斩钉截铁的果敢作风。在艾弗森的世界里，所有问题都可以简化成做还是不做。只有在礼教和欲望中挣扎的好孩子科比，才会在正邪黑白间迷失方向。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无间道》里，一句充满禅学意味的台词出自吴镇宇之口：“出来混的，迟早要还。”一个“还”字，可以理解成佛家所指的因果报应，也可以解释为一个人从原点出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最终又回归原点，是一个从懵懂无知到大彻大悟的过程。

　　艾弗森和科比在过去8年的职业生涯里，充满碰撞。时间追溯到2001年全明星赛，艾弗森和科比开始了联盟第一攻击后卫的争夺。科比是役17投9中，一路引领球队，攻下西部明星队最高的19分。而就在分差拉到21分时，艾弗森开始了千里走单骑式的绝地反击。在比赛的最后9分钟里，艾弗森狂砍15分，最终率队1分险胜。艾弗森全场攻下25分，荣膺MVP，令科比之前闪现的光芒黯然失色。

　　那个赛季，76人队56胜26负，取得了球队十几年来最好的常规赛战绩，并在东部季后赛中一路喋血，每到危急关头艾弗森都力挽狂澜，最终率队杀至总决赛，与科比狭路相逢。虽然在整体实力上76人与湖人相去甚远，但以艾弗森半年来有如神助的惊艳表现，费城球迷仍然深信艾弗森能在总决赛中将传奇进行到底。

　　最终的结果，无需赘言，胜利之神无情地收回了对艾弗森的眷顾，荣誉的闸门也从此向艾弗森和他的球队完全关闭。岁月流转，科比的时代终于来临，而曾经不可一世的艾弗森，到了要“还”的时候。

　　在过去的两年里，科比背靠奥胖，轻松惬意地完成了对艾弗森一次次的复仇。2002年全明星赛，东部溃不成军，艾弗森被教练早早换下，坐在第一联合中心的板凳席上，冷冷地看着科比歇斯底里的表演。这一次，艾弗森得5分，科比31分，联盟最佳后卫的交接仪式宣告结束。

　　历史总在英雄风起云涌的演绎间得以延续，艾弗森痛恨失败，但他从不惧怕失败，正如他从不惧怕误解。艾弗森就是在失败和误解中长大的。

　　艾弗森原本一无所有，因此他知道所有人生浮华不过如过眼烟云；艾弗森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因此他知道“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即便气急败坏时会把她哄出家门，但艾弗森爱他的妻子，这个当年和他一同走出贫民窟的野丫头，几乎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女人。

　　体面的家世和迷人的外貌却让科比在情场中尝尽风花雪月，与他结交过的女人大多是诸如“小甜甜”布兰妮、布兰迪·海伍德之类的万人迷。科比的身体曾经是那么的光鲜、洁净，甚至找不出一处文身，他总是说：“我的身体是父母赐予的，我一定要保证它圣洁如初。”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同样一句话，未经世事的科比至少需要比艾弗森多花两倍的时间，才能深彻领悟。

　　或许鹰郡旅馆里的一夜情被曝光为举世震惊的性丑闻只是一个非常不巧的偶然，但足以毁掉科比从前信誓旦旦的自我标榜。

　　科比在家人的呵护关爱中长大，他虽渴望骄奢淫逸，却更爱自己的家人。然而，一桩丑闻已将科比对家人的全部真爱都等同于伪善的谎言，荒谬的世界又把科比置于正邪两难的悖论之中。

　　艾弗森可以享受所有误解，但科比不能。

　　因此他要赎罪。

　　燥热不安的夏天过去了。在科比右臂上方，妻子瓦妮莎的名字和“赞美诗第27章”的字迹清晰可辨。

　　主是指引我的光芒，主是我的拯救者，我还怕谁呢？主赐予我力量，捍卫着我，我还怕谁呢？

　　圣洁的最后一个守护者，也终于将内心的忏悔铭刻于肉身之上。(张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