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花助教

　　结束了2013年申花的最后一场比赛，也就是在客场2比4负于富力之后，守门员教练伊恩·沃克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是钻进酒吧点了一杯黑啤。他说，这是一个让人失望的时刻，但好在有“健力士”，“这是我忠实的伙伴，它永远不会让我失望。”那个晚上他直接去了香港，然后便开始了被自己称之为“世界巡游”的假期。而这个假期将终于何时，取决于俱乐部的态度。  

　　首席记者 沈坤彧

　　等你们退役后，可以来当教练

　　来到香港的第二天，伊恩在午餐时为自己点了一只炸章鱼。虽然前途未卜，但他的幽默感并没有因之而减退。“当你对任何事情感到不确定的时候，就吃章鱼吧！”他在朋友圈里写道，他还记得南非世界杯时的章鱼保罗，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预言家。如果保罗现在还活着，伊恩倒是想让它预测一下自己明年会在哪里。

　　他从香港去了广州，在那里和斯科尔斯、欧文他们集合，加入了英超元老队在广州和上海两地的室内五人制比赛。“能够见到那些老伙计真高兴，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的英超赛场。不过我虽然和他们交过很多次手，但在场下我们并没有太多私交。所以这次比赛是个好机会，让我们有了更多机会了解生活中的彼此。”

　　在回祖国英格兰前，他去迪拜玩了一圈。见识了世界第一高的哈里发塔，又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玩了一把“冲沙”。然后，带着一张晒伤的脸回到了英格兰。“我这次打算在英格兰呆的时间长一些，我有很久没有回来了，另外也想看看现在英超的训练中有没有发明出什么新鲜的玩意。”去年回到上海的时候，他给门将们带来了英超最时髦的训练用球。

　　他在英超的第一站就是自己昔日效力过10年的热刺俱乐部，在1991年到2001年期间，他共代表球队出场313次，并作为主力中的一员捧起了1999年的联赛杯冠军。重回热刺，他感叹基地现在模样大变，有了更先进的设施，看样子在过去这些年里增加了不少投入。而现在的热刺门前，站着的是法国国门雨果·洛里斯。“这个年轻人反应很快，对于比赛的解读能力也很强，在我看来，他最擅长出击，对于出击的分寸把握得非常好。”洛里斯的心理素质让他赞叹不已，“我年轻的时候，恐怕不如他那么镇定沉着。”

　　作为一个前英格兰国门，看到如今俱乐部的大门被一个法国人把守，伊恩会不会感到一种异样的心情？“这很正常，英超和中超毕竟不同，后者是有规定不允许引进外籍门将的。我这次回来，有好些认识的门将和教练都在向我打听中超的情况，他们也想过来试试自己的运气。我告诉那些门将，‘中超现在是不允许外籍门将出场的，不过等你们退役之后，还是可以过来当教练，就像我一样！’”

　　从未想过，会在中国当一名教练

　　每一个从欧洲的五大联赛来中超淘金的球员和教练大概在心里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究竟是一个被欧洲足球放逐的流亡者，还是一个先驱？”阿内尔卡给予自己的定义是一名先驱，但特鲁西埃觉得自己有点流亡的味道。沃克说，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角色应该是正面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试图把自己手上的工作做好。我来自一个很典型的英国中产家庭，我父亲也是一名教练，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务实’这个词。我不会提前规划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人生，我只会把眼前的事情做到最好，然后再去做下一桩。对于我来说，在中国的这两个赛季我的任务就是带好自己手下的这几名门将，我觉得自己应该说完成了任务。”

　　他每次回英国，见到足球圈的熟人，大家谈起他在中超的经历都充满了感慨。“很多人问了我同样的问题，‘10年、20年前，如果有人告诉你将来会来上海做守门员教练，你会信他吗？’我说自己肯定会对那人说，‘你在开哪门子玩笑？’那时候我还是一名英超的门将，充分享受着球星的身份。我想象着自己拍着那人的肩膀告诉他，‘我连守门员教练都不想做，别说去中国啦！’事实上我在1996年的时候来过一次中国，当时去的是北京，在欧锦赛前，我们和中国国家队在那里踢了一场友谊赛。当我站在长城上气喘吁吁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十几年以后自己会在这个有着长城的国度里工作生活。但现在我在这里了不是吗，还一待就是两个赛季。生活瞬息万变，你确信做出的每一个决定真的是你自己做出的吗？还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促使你做出了这个决定呢？”

　　正如他所言，自己在申花一待就是两个赛季，而这两个赛季，正是球队最动荡的时候。教练组换了四波，而他留到了最后。“足球的事情很难说，通常的情况是当主教练离开的时候他带来的教练团队都会跟他一起离去。当时是尼可(指阿内尔卡)把我带来申花的，当他们不再让他担任教练的时候，我在内心斗争过很久，我对自己说也许我也应该离开，因为我们当时一起来的那些教练都走了。但是俱乐部让我留下来，我心想着那就留下来看看吧，反正巴蒂斯塔也是一名非常职业的教练，自己应该可以和他好好合作。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走人就是了。”

申花助教：我发现，中国球员很喜欢打架

　　我发现，中国球员很喜欢打架

　　他并没有走人，反而成了留得最久的那一个。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对中国足球和自己生活的这个国家建立起了一套自己的认知体系。

　　“有一点很有趣，我在中超这两个赛季，发现中国球员很喜欢打群架。经常是比赛踢着踢着，一帮子人就拥到了一起，拳头就在空中飞舞起来了。有时候，甚至从场上追到场下继续战斗。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是在电视机前，我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个人打了另一个人一拳，然后突然间球场上没人了，连裁判都没了，因为摄像机镜头是对着球场的，我意识到大概他们打到场下去了。”他说，“不是说英超没有这种现象，但如果是像这里的尺度，他们早就被罚下场了。中国赛场上裁判的执法尺度也和英超不一样，他们似乎认为这种群殴是正常的，而一次很普通的冲撞或铲球则会被视为大事。”

　　不仅是球场上，场下的所见也让他很受冲击。“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走在大街上有种神经错乱的感觉。因为我会看到男男女女穿着睡衣在大马路上走，我还撞见打着赤膊的男人。一开始我想，这大概是一种类似行为艺术的东西，我活了四十多年几乎从没见过这种事情。但这挺好的，毕竟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体验。”

　　今天的伊恩应该很善于和中国人打交道了吧？“老实说，我在中国呆了这么久，还没有琢磨出个门道来。我有时候有种感觉，似乎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总是行不通。当你决定采取直接的方式，明确地表达自己对某件事的看法时，你很快就意识到这么做是行不通的。所以你有过几次失败的经历以后学乖了，碰到事情的时候你习惯性地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但你又发现，这样也行不通。所以我试图在这两者间找到一个折中的途径，但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然而说到底，中国人和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到底有哪些不同？“我只和足球圈打过交道，我还是就说足球好了。我们和你们对于足球思维最大的不同在于，中国人对于足球的理念是短时间的，一切从短处着手，没有长远的规划。眼光比较短浅，组织性也较差。而在我们这里，如果你想打造一个联赛打造一支球队，就需要从长远的角度出发。”

　　我总喜欢笑，所以讨人喜欢

　　伊恩得以在申花呆上两个赛季，并逐渐形成自己对于中国足球深刻的认识，这得感谢俱乐部的高层。而他之所以获得他们的青睐主要有两点原因：首先，因为他过硬的业务能力——王大雷的进步就是最好的证明；其次，因为他无可挑剔的人品。菲拉斯总结自己在申花这个赛季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和队里的中国球员因为语言障碍交流不多所以很难评价，但是说到这些外国人，伊恩是最好的一个。他对谁都是一个态度从始至终，不会厚此薄彼，也不会忽冷忽热。”

　　“是因为我总喜欢笑吧？所以比较讨人喜欢。”伊恩听到这个评价的时候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我当时的伙伴们给我起了个绰号，他们叫我‘Smiler’(微笑者)，因为我一天到晚都在笑。如果你看过我早前在热刺的比赛，就会发现即使在比赛的时候我也在笑。尤其是当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导致失球以后，除了嘲笑自己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后来随着年纪逐渐增大，生活中遇到很多让人失意的事情，有一阵子，我不那么爱笑了。但人生就是这样，你不是笑就是哭，所以我决定还是要保持微笑。”

　　“我发现中国球员总喜欢绷着脸，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们对我有意见，后来知道不是的，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是因为他们感到特别紧张吗、还是他们对生活不满？”他说英超球场上球员或多或少也有这种绷着脸的习惯，“我知道在英超一些教练不喜欢自己的球员面带微笑地踢球，认为他们不够认真，这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伊恩来到申花以后，有时候会嘲笑那些愁眉苦脸的球员，“我说，你难道是面瘫吗？”

　　无论是遭遇欠薪，还是比赛场上的不公平，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是的，当人们在称赞菲拉斯和达迪即使在欠薪的情况下依旧坚持上场的时候，他们很容易就把守门员教练沃克忘了，但在这支球队中，他被欠的次数不会比菲拉斯他们少。伊恩对此从不抱怨，他总是笑嘻嘻地说，“我有钱的时候，就出去下馆子。没钱的时候，就在家里吃。我下馆子的机会远少于在家里吃的时候。”虽然曾经在英超征战十多年，但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如意。因为离婚赔了几乎一半的家当，现在死活不肯再结婚的他还是组建起了另一个没有结婚证书的家庭，也就是说，他的工资要负担两个家的生活。伊恩有一次无意中说起自己对于时尚的热衷，“我喜欢阿玛尼的剪裁，我做球员的时候总是买阿玛尼的衣服。但是现在，我买不起了。很偶尔的，我会趁回英国的机会买上一两件。”

　　两个赛季，我看到了他们的进步

　　然而人称“Smiler”的他在训练场上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个“Roarer(咆哮者)”，邱盛炯说起伊恩发火的样子，连称“吓死人”。但是被骂得最多的肯定是王大雷，伊恩如果要责备一名球员，是不会给他留面子的。有一次公开训练，大雷在球场的一头把门，伊恩在另一头指导其他几名门将。突然就听见这个英国人扯着喉咙骂出一串英国国骂，“你在X妈的偷懒吗？要么好好练，要么X妈的滚下去！”大雷有些被骂懵了，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嘟囔了几句，便加倍卖力地投入训练了。伊恩后来狡黠地笑了笑，“他自我感觉太好的时候，我就要适时泼点冷水。”

　　作为昔日的英格兰国门，伊恩其实有太多经验和教训想要与大雷他们分享。他曾经亲历了从英甲到英超的足球变革，体会过一个职业球员的高潮和低谷，他曾经被人吹捧，也曾被批判得体无完肤。“我二十三四岁的时候，觉得生活真是无忧无虑。这时候英超联赛刚诞生不久，你无论去到哪里，都带着一种‘英超球员’的自豪感。你是夜店里的VIP，姑娘们蜂拥而上。可是渐渐的，压力就来了。你在球场上犯了一两个错误，就被人们铆上了，批评无休无止潮水般向你涌来。这时候我意识到，英超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更高的关注度，还有更苛刻的评判标准。有一段时间里，我对于足球产生了抵触情绪，我想远离球场，远离人们的视线。我变得不那么爱出门了，对于一切都很消极。现在想想，我那时候是很傻的，为什么不尽情享受一切值得你去享受的东西呢？因为这些东西都不会很长久，生命本身也不是很长久的。”

　　“我不能说自己的人生中有很多遗憾想去弥补，但是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确实希望自己可以更努力一些。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自己的守门员们偷懒的时候感到愤怒的原因，我也是等到现在这把年纪才体会到的，如果我当初更努力一些会变成什么样？我很想知道。又或者我如果当初少在意一些外界的评价，生活又会怎样？那个时候，我把所有的批评和责难都扛在自己肩上，当人们指责我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我才是那个指责自己最厉害的人。想象一下，英国的每份报纸在比赛后的那一天都会花上十几页二十页来谈论比赛，对球员的表现评头论足。注意，这些人大部分从没有做过球员踢过比赛。他们抓住你每一个错误不放，而这些错误甚至都没有被证实是不是你犯下的。他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可以摧毁一个年轻人的心理，甚至毁了他的职业生涯。所以我很想让自己的门将们知道，外界的声音不用去在意，无论说你好与不好，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赛季结束前，伊恩和自己的门将们在新天地的Latina烤肉餐厅里吃了一顿晚饭。他说自己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顿晚饭，那个晚上他很动容，他感谢了这些球员在过去一个赛季中的努力，“我还想告诉他们，他们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取决于他们自己，因为没有其他人会给他们前行的道路设置限制。”这个英国人说，即使自己下赛季不回来，也不会带走什么遗憾了。“我第一次来到康桥看球队训练，当时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这练的是什么玩意儿？’显然，我看到了足球，知道这是一支足球队。但除此以外，我的所见和我们在欧洲练的简直不是一回事。我想看看门将们的实力，所以我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测试，包括体能啊应变啊之类的。老实说，测试结果让我很吃惊，他们明显是有潜能的。到了赛季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又对他们进行了一个测试，看看这一个赛季这些门将有多少进步。我想，如果他们没有进步，那我也该滚蛋了。当然，结果没有让我失望。这两个赛季我看到了他们的进步，所以我可以说自己没有遗憾。但是我的确想在申花再呆上一年，看看我们到底可以走得多远，看看他们到底在我的推动下可以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