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马骋

　　和王子的母亲一起去探监

　　早上7点，记者来到火车站，看到张亚君连背带拎的三个大包，就知道那准是给王子准备的各种用品和美味。记者与张亚君从沈阳出发，坐了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后，又到辽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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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客运站转乘前往监狱的长途客车。也许是马上要见到儿子的缘故，张亚君的心情格外地好，一路上她不断地向记者讲述着当初如何培养王子踢球，王子如何受到高丰文、倪继德等足坛名宿的赞许等等往事。记者的脑海里也浮想起了三年前采访金德命案时的情景，三年前那个身材高大、身体健硕的王子也仿佛依稀就在眼前，真不知已经服刑三年的王子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一边与王子的母亲聊天，一边随意地想像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知不觉地过去了。11点50分，王子的母亲告诉记者该下车了，当记者帮她把沉甸甸的大包抬下车时，监狱那高高的大门也就出现在了眼前。

　　记者随同王子的母亲来到监狱的接待室，在进行登记、安检之后，监狱的工作人员摁动按钮，那扇厚达十几公分、将犯人与外界隔绝的铁门慢慢地打开了。会见室里，几名犯人正和前来探监的亲属交谈，当记者准备坐下等待王子的到来时，张亚君对记者说：“现在探监的条件改善了，监狱特意开了餐厅，探监的人可以选择和犯人在餐厅边吃饭边交谈，这可比从前那种双方隔着大长桌子交流有人情味多了。”张亚君将记者领到了隔壁的餐厅。餐厅的条件很简陋，但吃饭的人还不少，记者和张亚君在一个方桌旁边坐了下来。当记者询问即将看到儿子的张亚君此时的心情如何时，张亚君叹了口气说：“王子刚出事时，每次来监狱看他我都以泪洗面，我常常在想为什么在监狱里的就是我儿子呢？但渐渐的，我也就认命了，这就是教训，现在来看儿子就是希望看着他好好的，给他带些吃的，让他少受些苦，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情绪也没有以前那么激动了。”

　　看见了像小老头似的王子

　　正说话间，张亚君突然说：“王子来了。”记者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穿灰色囚服的高大身影走了过来。黑黑的皮肤，消瘦的脸庞，略显弯曲的脊背，这是三年之后记者再见王子时的第一印象。这使记者很难将眼前的这个人和三年前那个身高1.83米，体重80公斤，身材健壮的足球运动员联系起来。“怎么样，快认不出来了吧，王子刚出事的时候体格多好，一米八多的大个儿，身体也棒，是个人见人夸的帅小伙。可现在，额头上有皱纹了，也有了白头发，像个小老头。”张亚君边拉着爱子的手，边爱怜地看着王子说。“妈，你可来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那不都是三年前了吗，现在是在监狱里干活，整天风吹日晒，还能像踢球时那么舒服呀。”

　　“来，这是你马哥，《沈阳今报》的记者，平时经常给我打电话，询问你的情况，这次我专门把他带来看你。”

　　“你好王子，我是马骋，三年前你出事时采访过你，可能你不记得我了吧。”我简单作了一下自我介绍。“这次来也不是什么采访，主要就是来看看你服刑之后的情况。”我说。

　　“唉，在这高墙里面失去自由的滋味是你们不能理解的。说实话，谁到了这里面都会后悔的。”“行了，先别说了，王子你赶快点菜，然后和你马哥边吃边聊。”王子的母亲在一旁催促道。王子拿起菜谱说了句：“这里面菜挺贵，我还是点些便宜的吧。”

　　“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你平时可能吃不到什么正经的炒菜，就多点点儿鱼呀、肉呀什么的，这次来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我就请你吃顿饭吧。”我说。“那好吧，马哥我就不客气了，来个锅包肉、鱼香肉丝、熘肉段，再来个素的，炒干豆腐丝。”王子仍不失运动员的豪爽。

　　“王子，再来个鱼吧。”记者拿过了菜谱，点了一个30元的红烧鲤鱼，而锅包肉、鱼香肉丝、熘肉段均为25元、炒干豆腐丝10元，价钱比外面的饭店高出许多。

　　做梦都想炸酱面

　　“妈，我看看这次你都给我带什么了？”王子开始翻腾张亚君带来的三个大包。第一个包装满了水果，里面有苹果、香蕉、伊丽莎白瓜。“儿子，妈知道你在里面很难吃到水果，所以给你拿来不少，你慢慢吃。”张亚君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子已经将一个剥完皮的香蕉吃进了肚里。王子一口气吃了三个香蕉、两个苹果。吃完之后才说话：“苹果真甜呀，上次是两个月前我爸来的时候给我带的，这一晃两个月没吃到水果了。”

　　张亚君将另外两个包打开，一个包里面装有10余斤新炸肉酱，另外一个装着咸鸭蛋、香肠等食品。“儿子，这肉酱妈买了30多元钱的肉炸的，应该能放一阵子，每天吃饭的时候吃点，就能吃到肉了。这些咸鸭蛋、香肠晚上饿了就吃，干活那么累，营养得跟上呀。”

　　说话间开始上菜了，盘子刚一摆到桌上，王子就狼吞虎咽起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张亚君爱怜地问：“香不香？”“香，能不香吗，对了，我还想要一碗炸酱面，做梦都想吃。”很快，炸酱面做好了，王子一口气吃了大半碗。过了一会儿，王子才意识到妈妈和记者都还没有吃饭，赶紧说：“妈、马哥你们也吃啊，我光顾着自己吃了，都忘了你们了。”“你吃吧，我们不饿，我们在外面天天吃的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们。”我说，过了大约20分钟，王子将五个菜差不多都吃掉了一半，他停下筷子、打了个嗝，捂着肚子说：“这回吃的太饱了，中午我已经吃完饭了，刚才又吃了那么多水果和菜，真是撑得不行了。”“喝点水吧，我去买瓶可乐。”记者说。“别买可乐了，挺贵的，不如买两瓶罐头，能吃水果还有汤水。”于是，记者买了两瓶水果罐头，递给了王子。

　　提到国奥很伤感

　　看到王子吃得差不多了，记者便和他聊起天来，“怎么样，在监狱里还看球吗？”

　　“看！怎么不看呢，刚刚结束的国奥预选赛，我都看了，说实话，真的挺让人伤心的。”“一说起足球就来劲。”张亚君看着儿子说。

　　“那当然，我自己就是足球运动员嘛，要不是三年前的事，我现在肯定也是国奥队的一员。”说到这儿，王子的话语突然停住了，眼中流露出无限的伤感。“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不说了。”

　　“别这样，王子，对了，你是1981年出生的，正好是本届国奥的适龄球员，以你这种国奥同龄球员的角度来看，当初被国人寄予厚望的超白金为何像今天这样惨败呢？”

　　“我觉得国奥球员的能力绝对是很优秀的，按理说真的不应该是今天这个局面。这届国奥队中的曹明、张宝峰、王栋、杜震宇都是我在长春亚泰时的队友，我们在一起踢了四年球，可以说我对他们的实力非常了解。每场电视转播我都看了，第一场客场对韩国比赛我觉得全队发挥得还可以，特别是在绝大部分时间的防守上，但不知为什么王栋会犯那么低级的失误，那种情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韩国队前锋突破呀，应该犯规嘛。在亚泰时感觉王栋还是比较稳重的球员呀，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不冷静。当然国奥队惨败也不能将过失全都记在王栋的身上，像接下来的比赛，国奥队的球员根本就没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大家心里明显背上了包袱。比赛中大家都不敢拿球、带球，球一到脚下就想方设法将球传给别人，而不是想着怎么用最合理的方式处理球。你想一想，这种心态下能踢好球吗。我想我从电视转播中都能看出的问题，国奥队的教练、球员们不可能不知道。”

　　“你说队员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没能发挥出正常水平，那主教练沈祥福是不是有责任呢？”

　　“那当然，国奥队的这些球员我很了解，心理压力大，水平没有发挥出来，主教练应该及时调整，但直到最后国奥仍然没有起色，身为主教练是要负责任的。”

　　曹明他们一直关心着王子

　　“现在国奥队已经这个样子了，球队也都解散了，说别的也没用了，不过我还真的想念那些在长春亚泰的队友。毕竟我和曹明、杜震宇、张宝峰、王栋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大家离开家乡到了长春亚泰，事事都得靠自己，我们这些小队员也都能互相帮助，就这样我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跟亲兄弟差不多。2001年，我刚从亚泰来到沈阳金德二队不久就出事了，当时他们的工资每月只有几百元钱，这种情况下，曹明他们还给我凑了5000元钱。我在服刑期间，曹明他们有时也给我写信，他们在信里鼓励我，告诉我不要灰心，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去，再和他们踢球。”说着说着，王子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那种思念足球、思念队友、思念自由的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王子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曹明他们又给我凑了一万元钱，邮到了我家里。他们打电话告诉我母亲，说他们今年刚刚涨了工资，每个月5000元钱，但是很难按时发放，过年前刚刚补了一个月的工资，大家就凑了点钱，邮过来了。他们训练、比赛都很忙，也没有时间来看我，就希望凑些钱帮帮我。另外，我在金德队的队友也曾给我寄过钱，鼓励我。说实话，我真的挺感谢这些队友的，出去之后我肯定会好好报答他们的。”

　　足球总是梦绕魂牵

　　看到王子谈起国奥、队友时滔滔不绝，记者便询问服刑的过程是否影响到了他对足球的看法。“原来我是一名足球运动员，现在在监狱里只能通过电视观看比赛了，可以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球迷了。其实，监狱里面不光我喜欢足球，大部分狱友都是球迷，监狱里还特意准备了电视，专门播放中央电视台的体育频道。一到电视转播中国队或者德甲、意甲比赛的时候，电视前面总是聚满了人。大家还互相评论比赛，看球时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监狱里面的人都知道我从前是踢球的，他们一有足球上的事就来问我，我懂的就给他们讲讲。像2002年韩日世界杯时，他们都问我中国队到底能不能赢一场，我说希望几乎没有，当时还有不少人不相信我，和我争论起来，结果怎么样，中国队不但一场没赢，甚至连一个球都没打进。这倒不是说我希望中国足球不好，主要是我认为毫无世界杯经验的中国队肯定会承受不小的压力，一下子让中国队在世界杯上有惊人的表现本身就不现实，我曾经就是球员，对这个道理非常了解。”

　　“刚进来的时候，我真的放不下足球，有时走路的时候就会做两个踢球的动作，做梦的时候都在踢球。但现在我是一名囚犯，就算刑满释放也不可能重返绿茵场了。”

　　“好了，别再说足球了，要不又伤心了。”张亚君打断了王子对足球的追忆。

　　“王子从前哪吃过这样的苦呀。”张亚君谈道，“小时候，家里为了给王子加强营养，牛奶、瘦肉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到了亚泰俱乐部之后，他们的伙食也非常好，可是现在……王子原来80公斤，现在瘦成这个样子，看来也就一百一二十斤吧。”

　　“妈，你就别说这个了，谁让咱犯罪了，还想像在家里那样，可能吗？”王子安慰母亲。

　　总是在想当初

　　如果自己不那么冲动——

　　回忆起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王子追悔莫及，“到现在我也总是在想，如果三年前的那天晚上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用酒瓶子击打受害人，如果我能够劝架，化解冲突，那么我如今的处境与现在相比应该是天壤之别。高丰文和倪继德都曾经是我的教练，他们对我都很赏识，他们对我的评价是，不仅身体条件出色、技术出众，更可贵的是会用脑子踢球，是一个踢后腰的好苗子。在长春亚泰的时候，我一到队就是队中的主力，那时候张宝峰、王栋还都是替补，一直到我2002年离开亚泰，四年间尽管更换了好几位教练，但我主力后腰的位置一直没有动摇过。后来，当时海狮俱乐部的总经理助理董礼强挖我去海狮，当时考虑到既可以回家，又可以到水平更高的甲A俱乐部踢球，就同意了。我父亲花了七万元钱，将我转到了沈阳海狮二队。就在出事前的一个月，我们二队与一队的对抗赛中，在场观战的主教练亨利当时就决定把我调到一队。金德接手沈阳足球队之后，那段时间球队的管理比较混乱，那天晚上我就和金雷、韩龙、马欧出去吃饭，结果因为一点小事闹出了人命，被判了12年有期徒刑，现在刚刚过了三年，一想到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上九年，真的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儿子，我和你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打架。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你现在肯定能在金德队打上主力，你也能够孝敬孝敬你的父母了。你看看人家王新欣、姜波的父母，现在都很省心，而我们还得经常到监狱才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张亚君叹着气说。

　　出去后想去做生意

　　看到王子母子二人的情绪都很伤感，记者忙说：“现在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现实了，还是应该想想将来出狱之后的事情吧。”

　　“现在我也想通了，再后悔也没有用。既然进了监狱，那就是社会给了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现在在这里，老师会教给我们一些谋生技能，比如修家电、修汽车、摩托车。前一阵，我以前的教练高丰文还让我母亲告诉我，争取好好改造，出去后到他的足校去当足球教练。不过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从事与足球有关的工作了。到了刑满释放的那一天，我准备向原来在长春亚泰的队友们借点钱，自己做生意，闯荡闯荡，说不定比踢球还要好。在监狱里什么苦没吃过？我想经过我的努力拼搏，我的明天会更好。”

　　“对了，我父亲正在替我申诉，如果真的能申诉成功，那么我能减刑四年，这样就可以早日出狱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记者要和王子的母亲赶4点的长途汽车返回沈阳，谈话也接近了尾声。临走的时候，王子没忘了将吃剩的五种炒菜和半碗炸酱面打包。王子拎着东西，将记者和母亲送到了大门前，“马哥，谢谢你请我吃的这顿饭，等我出去后我会请你吃更好的。”

　　“好好保重，等你出来之后，赚钱好好孝敬父母，下次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的。”这时，监狱的大铁门又一次慢慢地打开了，我们与王子道别，走出大门，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记者回过头，看到王子仍然站在那里，望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