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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败的力量》是杨祖武压箱底的书，“我不去看它，是因为我还没有输”。但杨祖武实际上是看过的，书中写道：“有时候输了，其实是赢了。赢了其实是输了，是赢是输关键看你怎样运用失败的力量。”600天前，杨祖武几乎输得赤条条的，现在他赢回了自己的东西。这天晚上，北京现代队成为名副其实的“冠军狙击手”，他得到的是失败的力量的支撑。

　　尊严是狙击者的通行证

　　北京赢了！

　　2003年11月22日，北京城朔风劲吹。杀声震天的工体，跳跃着的绿色将士拼红了眼，用两个致命进球把申花队撂倒在冠军门外。一战功成——此战胜利不仅使己队成功“上岸”，而且也使得被践踏了一个赛季的北京足球的尊严成功完成绝地反击。难怪号称“大爷”的现代队“组长”杨祖武兴奋异常，接手球队50天从未正式接受过记者采访的他，欣然把记者带回了他的老窝，拿出他的道具和机密，向记者解读成功反击的原因。

　　这次成功的反击显然与这个男人脱不开干系，这个对北京队极度忠诚的男人，这个动辄骂娘的男人，这个总要求着对北京队负责任、不惜追究自己错误的男人，在经历了从2002年年初开始的长达600天的“停职”反省之后，在经历了50天的运筹帷幄之后，终于完成了一次人生的反击。要消化这个充满矛盾、悖论的人很困难，就像很难理喻北京现代怎么就会摇身一变连战连胜。

　　然而他就这样让人们相信：没有杨祖武的北京队和没有北京队的杨祖武同样不可想象。而且作为此次反击的策划者，只有他能说清北京队“冠军狙击手”的身份。他是“人证”——人性的证明。京城最老资格的足记李轩说：“他不是最好的，但是最有人性的。”没有文化的杨祖武是他那一茬中国足球人的“人证”，粗糙、率直、富有责任感；他也是北京足球的一种“人证”，激情、傲慢、为面子能搏命。

　　正是这种近乎神秘的力量把北京现代推向夷地，傲慢与粗糙，是这个身处首都却流年不利的队和人最后的一道自尊的防线，为了维持生存和发展，他们找到了能为之自豪的东西。

　　在杨大爷于北京现代队他的寓所拿出他信邪的红内裤和不信邪的作战笔记以及书籍之后，记者终于明白，阻击战北京队为什么那么牛逼。

　　A

　　11月22日这晚，全北京城都很高兴，“大爷”也不例外。

　　“大爷”的窗台上赫然挂着两条红内裤，他说是避邪用的，“无论是主场还是客场，我都会穿着它”。红内裤是中国北京爷们儿常穿的那种三角样式，估计出品于北京针织某厂的处理货，但赢了申花这天晚上，它们在夜风中迎风招展，成为“大爷”的俗哲学的生动佐证。

　　“大爷”就是杨祖武。之所以这么叫，一是因为资格老，解放初期就对着皇城根儿撒过尿，国安俱乐部成立的第一天就是“领队”；二是因为有着“大爷”的脾气，谁也不服的那种，惹着他了张嘴就敢喷你一大口：“我操你妈，抽你丫的。”谁叫队员服这包药？他想不“大爷”都不行。

　　更触目惊心的不是红内裤，而是红内裤下方摆了一大堆书。很雅的东西和很俗的东西搁一块，在杨祖武的房间里却很和谐。

　　房间里有三盆花草，快死了，但“大爷”每天坚持浇水；林林总总摆了很多书，难成体系，但“大爷”每天坚持看它。他帮助我完成此行的目的，递过来一本黑色的本子，上面记载了长时期以来的工作笔记(包括京沪大战前的作战计划)。当我翻开扉页，却掉出来一张A4开的纸片——“辞职书”，时间是2002年3月1日。

　　在一个赢球的夜晚看到一个输球的夜晚留下的“痕迹”很有意思，2002年3月1日是杨祖武因一败再败而向董事会提出辞职的时间，之后的600天“大爷”度过了生平最郁闷的生活，直到2003年11月22日力克申花。

　　在“辞职书”中这样写道(节选)：

　　“2001年董事会出于对我的信任，任命我为国安俱乐部总经理，但是这一年我没有完成董事会交给我的工作，各方面都没有做好，反映出我组织能力、管理水平比较低……在这里向中信集团、中信国安集团公司领导、广大员工、向首都广大球迷致谦。我提出辞去总经理职务，请董事会审计我的工作，恳请组织上另行安排我的工作。我会做好我的收尾工作，向新一任总经理做好交接，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最后我感谢董事会领导、王军董事长、李世林副董事长、李博伦副董事长对我的培育，感谢俱乐部职员、教练员、运动员10年来对我的支持”。

　　文中的语法并不连贯且有错字(致歉写成了“致谦”)，但它是600天来杨祖武最好的心路历程。

　　“大爷”说这600天他天天看电视剧，但眼珠子盯着屏幕却不知道上面演些什么。让一个生于1947年的人反思人生、改变自我很残忍，“就像一个巨大的涡轮机，突然让它停下来，你说多难受”？典型糙爷们儿杨祖武能说出这种类比的句子，他说是因为看书，“我看了好多书，学习了好多过去不懂的道理”。

　　这一天稍早之前是和杨祖武在“锦都久缘餐厅”吃饭，位于工体东门外。他以著名的摇摇晃晃的姿态走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你骂过我。”其实喜欢骂人的杨祖武在更多的时候被人骂，在各类媒体上。这次上台后，双方面的战斗火力都降低到最小程度，在媒体这方面是因为杨祖武的成绩好，在杨祖武这方面是因为“我看了很多书”。

　　一个消息是，明年杨祖武基本无望担任主教练。

　　B

　　北京队不能在一个赛季里四次输给上海队，这是“大爷”心里想的。从工体北京现代俱乐部回到龙谭湖家里开车只要10分钟，但杨祖武没有回家，睡在那张1.2米宽的单人床上，看着迎风招展的红内裤和一大堆的书，还有作战计划，他觉着踏实。

　　回顾一场赢了的比赛必须从战前准备中找点注脚，应杨祖武要求，我在这一章节的书写中必须以“教练组”而非个人的角度。教练组开会看录像，一直搞到深夜11时40分，把申花打八一山东连续两场比赛录像都看了个遍，最后得出的要点是“锁定佩特科维奇”，让邱忠辉像不干胶一样盯死这个申花组织者。这样的叙述有些苍白，最能还原当时判断的东西可能是杨祖武在那天晚上的笔记(节选)：

　　一、比防守比细节，防守不要退到禁区

　　防守二种准备，①防反击②防全线出击

　　二、进攻，重点在于防守对方的出来由守转攻控制球是前、推、能快，由守转攻，加快技术动作，打边和打两肋

　　三、申花必须胜，平了没意义，关键舆论问题，再找队员

　　对方背包袱，背二袋面粉在踢，我们放松，但放松不是松懈。

　　你有几条命好赌，赌首都、赌公司、赌集体、赌个人，跟玩白粉一样更劣，上海公然要拿正常，但不能把我们当土特产，高科技VS土特产

　　服从武装才能争取裁判

　　四、盯死进攻的人，重要的是佩特的组织、传球、渗透和攻门，是不是也让申花尝尝我们的进攻哪。

　　五、我不能让脑子里出毛病的人在场上，不能让那些不卖力气的人在场上。

　　我必须体现的是职业性和人性，我是一名教练和普通人，对申花的良好状态充满到球场每个角落。

　　六、最大困难就是写的作品越多，难度就越大，最难的是摆脱过去，要与时俱进。

　　上述笔记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我想说明的是，原本向杨祖武表示只摘录一两百字，但当我细看之后欲罢不能，决心违背承诺多弄几条——重要的不是猎奇，而是只有这样偷偷“盗版”才能更全面反映杨祖武的状态。这些语焉不详、逻辑不顺的文字比我们这些专业写字的人更能还原比赛的真实状态和原委。

　　C

　　这么糙的“大爷”变得很爱看书是因为上一次“下课”？“我终于有时间来好好反思、琢磨一下人生，这事儿别人帮不上忙，得自己去琢磨。600多天哪，我看了100多本书，翻到哪儿看哪儿，有时候觉得某句话有点意思就记下来，它们让我能换个角度看待事情。”杨祖武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中信大厦有51层，从下边看只能看到一点，如果站到51层楼顶上看，全北京哪儿都能看到，你说，这人的认识能不变吗？”

　　“大爷”是个俗人，俗人就喜欢热炒热卖自己的哲学，虽然很多东西已被他弄得面目全非，但在准备会上往往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在战申花前，“什么是蚂蚁？什么是大象？什么是高科技？什么是土特产？蚂蚁战胜大象不是不可能的，上海队来自高科技的城市，很现代化，但人家要把我们当成土特产来拿，北京队是土特产吗？”

　　他留下的最后一个故事是关于《虚掩的门》中一个老头和他儿子的：儿子天天怨天尤人，老子就让他去把牲口棚的栏杆全部钉好，儿子就抡起铁锤发泄一通；老子又让他把栏杆全拆掉，儿子花了很长时间把栏杆拆掉——老子问：“还有怨气吗？”儿子说：“没有了。”老子说：“你看栏杆上每个钉眼，都是你历史的印迹。”

　　这个故事有些玄奥，杨祖武一方面是为了说明自己正在改变过去发脾气的习惯，另一方面提醒队员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留下历史痕迹。否则，他不会在笔记上写到“你有几条命去赌——跟玩白粉一样更劣”。

　　北京现代，从杨祖武接手前的11分到现在以6胜3平1负积32分的成绩上岸，必须承认这个土得掉渣、糙得吓人的“大爷”的功劳。但“大爷”是老江湖了，是经历无数惊涛骇浪历练的人，他从头至尾强调着一句话：“我只是协调、捋顺、团结关系而已。”11月23日早上，北京现代队将飞往沈阳，可以肯定的是，杨祖武将带上其中一条红内裤。据说，那两条内裤一条是负责主场的，一条是负责客场的。

　　和“大爷”的三言两语

　　如果和“大爷”来个正式的“VS”，那场面一定很搞笑，“大爷”不喜欢事逼事儿的样子，我觉得在他对我还有一丝戒心的时候搞这形式也不对。

　　所以换成聊天，就着啤酒和香烟。

　　《足球》：上次下课时，心情郁闷得骂娘吧，有没有想到今天这场胜利？

　　杨：哪儿想得起？就是郁闷，但我不会骂娘。你知道，我对集团、对董事会、对队伍是很忠心的。那时候我确实也出过错，有过失误。

　　《足球》：从1992年底至今，你在国安俱乐部起起伏伏换了多少职务？

　　杨：1992年一成立，我就在这儿当领队，然后是副总，1996年底张路来后我是常务副总；2000年出任总经理，干了一年多后辞职，老板还是给我一个副董事长干；今年9月成为中方教练组组长。名片换了好几回了。

　　《足球》：不觉着憋屈吗？有人说你是忠，有人说你是“走狗”……

　　杨：嗨，是老板给我信任啊，我挣谁的钱？总不能吃里扒外吧，这是人品问题。

　　《足球》：为什么想起来看书？

　　杨：以前没什么文化，考虑事情总从自己的角度想。书本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关键是角度变了，人要与时俱进。

　　《足球》：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江湖上你可是毁誉参半。

　　杨：一个干活的人，有错误也有收获，更重要的是责任心和忠心。

　　《足球》：虽然今年你干得不错，但据说明年国安还得引进外教？

　　杨：这事儿得由董事会决定，我不会想那么多，干活很重要，我是国安的老人了，离不开足球，离开足球让我去干嘛呀。

　　《足球》：用一句话总结你这次复出的心态。

　　杨：任何等待别人承认的人，都是一种罪恶的天真——摘自《清华大学精彩演讲》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