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画面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比赛结束20分钟之后，在以客队主教练身份开完新闻发布会之后，成耀东钻进了一部深色玻璃的别克公务车。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看到成耀东以很快的速度躺倒在了车的后排座位上，这部从外面看似乎没有乘客的车，穿过虹口足球场门前的球迷人群，悄然离去。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成耀东的安全，但是我并不清楚，在车中卧倒的那一刻，成耀东在

想什么？

　　这也许就是德比，德比也许并不能让你一夜之间得到一切，但是德比却可以让你在一夜之间觉得自己输掉了一切。赢球的申花未见得可以上天堂，但是输掉德比的国际队，却在这个夜晚，在虹口足球场，产生了一种类似世界末日的错觉。

　　我知道，这个比喻大概有些夸张，但是直觉告诉我，至少在昨天傍晚的某一个时刻，事实就是如此。

　　有一件事，我们是在比赛结束之后才知道的，上星期六晚上10时30分，申花队助理教练毛毅军将所有队员的手机收了上去，按照队员原本的估计，这是申花队的老规矩，晚上收去，第二天上午就发下来。

　　但是这一次情况却变了，毛毅军在收手机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鉴于这场比赛的特殊性，直到明天比赛打好之后，你们才能领回自己的手机。”

　　谁都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这是由德比大战的特殊性所造成的，这一幕让人想起了电影《无间道》中，警方在抓毒行动开始之前的规矩，同样是没收手机，同样是预防内鬼的出现。

　　这个晚上吴金贵过得很平静，他先是看了阿森纳那场英超直播，在看完比赛之后，吴金贵上床睡觉。

　　在不远处的康桥基地，国际队赛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却让人感觉不出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残酷的德比大战。申花队每场比赛之前都会去福地宝隆宾馆喝咖啡，而国际队也会去中国第一高楼金茂大厦最高楼的空中酒廊喝咖啡，但是在这个星期六晚上，国际队却放弃了这个计划。“你不知道吗？我们在客场比赛前不喝咖啡的。”一位国际队队员向记者解释。

　　直觉有时候是错误的，比如，比赛之前的最后一夜国际队显得比申花更轻松，没有人来没收手机。在申花队熄灯睡觉的时候，一部分国际队主力球员和吴金贵一样，都在看英超阿森纳的比赛直播。据说在申花队那边，很多队员都在打听申思是否上场的问题，甚至一位申花老将还和朋友开玩笑说：“你不要看申思腿上绑那么厚，他是故意给我们看的。”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比赛的首发阵容，至少在赛前最后一个晚上，申花队没有人清楚明天确切的首发11人。吴金贵在一周的训练里排出了若干的组合，谁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赛后，我们从申花一位官员处得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申花故意在摆迷魂阵。

　　过去的一个星期，当我们事后想起，申花队的赢球似乎并不是没有预兆。比如，上次德比大战前国际队抢先一步去了东方绿舟，而结果国际队赢得了德比，但是这一次，东方绿舟被申花占为己有，逼得国际队只能去了苏州。再比如，申花俱乐部曾经就裁判问题向中国足协提出交涉，也许正是因为申花的这一态度，使得中国足协最终在安排裁判人选中，选择了中国的光头科利纳———金哨陆俊。

　　楼世芳上周一直在北京和沈阳开会，但是在沈阳峰会之前，楼世芳还是悄悄回了一次上海。楼世芳从机场直奔东方绿舟，用楼世芳事后的话说，“我是放心不下，我也想给队员们一个惊喜。”

　　楼世芳和副手眭建华这一次东方绿舟之行引来了国际队很多的猜疑，在这种时候，谣言每天都在此起彼伏。“他们找每个队员谈话，肯定是怕出内鬼。”这是国际球员的猜测，而在国际队这边，徐泽宪只是在上星期三去了一次苏州。他在楼下的咖啡厅里和队员集体聊天，刚刚在海南做完博鳌论坛东道主的徐泽宪显然有很多故事可以告诉他的队员们，而在这次闲谈结束之后，徐泽宪连夜启程回上海。

　　谈话、收手机、训练中不断的迷魂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只属于德比大战之前的特殊气氛。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人们难免会有些思路混乱，但是，所有这一切，在星期天早晨的时候，就像上海的雾一样，开始逐渐散去。

　　吴金贵是早上7时30分起床的，这个上午他唯一的事情就是去开赛前联席会议。9时开始，虹口足球场二楼，走进会议室的吴金贵见到了本场比赛的裁判陆俊，当然，他也见到了几个小时之后他的对手成耀东。

　　没有任何争议，国际队选择了他们最习惯的蓝白色剑条衫，而申花毫不犹豫选择了蓝色比赛服。“我们和国际队此前的三场比赛，输了三场，穿白衣服输过蓝衣服也输过。”参加联席会议的申花副总眭建华感叹说，“所以我们是无所谓，白色蓝色，都不是什么幸运色。”

　　这个上午一切都很正常，唯一让吴金贵出了一身冷汗的是上海的报纸———一家上海报纸准确地登出了下午申花队比赛的首发阵容，可想而知吴金贵当时的感受。

　　“这只能说明媒体对于金贵的想法很了解。”申花官员否认了有申花队员向外界泄密的可能性。

　　国际队的准备会在12时30分开始，而申花队是在下午1时。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这场比赛之前的准备会双方都没有谈到奖金的问题，而后来我们了解到：申花本场赢球的奖金是100万，国际队超过100万。

　　“我当时觉得有一点点不对。”一位国际队球员事后向我回忆说，“我们似乎没有做好充分的面对困难准备，我们好像有点过度自信，我感到我们好像有点想赢球，其实我也清楚，这对我们似乎是个危险的念头。”

　　在不远处的康桥基地，申花队一楼会议室，这次准备会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吴金贵的开场白是这样的：“这场比赛的意义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我们为这场比赛也准备了一个星期了，我希望我们今天每个人都能为集体而战，不管是首发的还是替补的。”说完这段开场白，吴金贵在黑板上写下了申花队德比大战的首发11人名单。

　　战术布置非常简单，一周的训练吴金贵该说的都说过了，20分钟，准备会即将结束之前，老总楼世芳照例做总结性发言。

　　“我实话告诉你，我真是当场才想到那四句话的。”楼世芳赛后解释说。包括申花队队员都没有想到，楼世芳在这场德比大战前的准备会上，会忽然把当年的毛主席语录搬了出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楼世芳把这四句话写在了黑板上，然后转身，对全体队员说：“在我年轻的时候，这是我们的口头禅，现在，我希望大家跟着我，我们一起把这四句话念出来！”

　　这是这位申花老总在最近几场申花比赛之前准备会上的第三个惊人之举。主场对青岛队比赛之前，楼世芳给全队出了一道算术题，从打青岛开始，申花队又是一个四轮连胜奖的开始，楼世芳让队员们算一算，他们已经多久没有拿到连胜奖了。而在客场打重庆之前，楼世芳又在准备会上给队员出谜语。“双喜临门，打一个城市。”姚力君猜中了答案：“那不是重庆吗？”楼世芳解释说：“没错，双喜临门，只要过了重庆这关，下场我们一样会赢。”

　　当申花队员跟着楼世芳念完这四句语录的时候，张玉宁在面前的桌子上做了一个横扫一切的手势。

　　国际队比申花队早5分钟出现在球场，申思对此的解释是：“我们队都是老家伙，赛前绑纱布绷带花的时间肯定比别人多，所以我们要早点到球场。”

　　阿尔贝茨和郑科伟开起了玩笑，他拿过话筒采访郑科伟：“你对这场比赛怎么看？”看上去，申花很轻松。

　　成耀东没有出现，吴金贵也没有出现，双方的队员在场上相遇，他们互相打招呼，很亲热。申思穿着拖鞋走上球场，绷带果然消失了，他出现在首发阵容。

　　徐泽宪没有穿那件红衣服。“我们肯定会赢。”徐泽宪没有提到打平这种可能，事后回过头想，这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开始下雨，气温越来越低，当全部队员结束热身回到休息室之前，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四周，两万五千张充满渴望的面孔———虹口已经变成了角斗场。

　　其实这时候应该有人注意到申花的替补席，曲圣卿用拿机枪的手势对准了刚要下场的国际队球员，每个人都在嗷嗷地叫，身处这样的氛围，没法不让人热血沸腾。

　　在吴金贵进场的时候，我特意握了握他的手，我只听见吴金贵说了三个字：“没问题。”

　　申花队和国际队进场的时候，申思和杜威没有热情招呼，唯一的例外是祁宏和张玉宁。祁宏和张玉宁是双方在并排入场时，唯一有说有笑的一对敌人。

　　“关键就看他们开场。”这是申思赛前对德比的预测，“如果他们打得很紧，这个球就很难说了。”

　　“我们不能先丢球，这场比赛谁先丢球谁难打。”这是祁宏赛前的预测。

　　申花队没有像申思希望的方向发展，而祁宏的担心却变成事实。第一个丢球的是国际队，进球的是张玉宁，这个球是李明的失误，没过多久，李明又一次失误，张玉宁打进了第二个球。

　　国际队的教练席上出现了一点混乱，成耀东似乎打算换人，但是就在这时，徐泽宪忽然从主席台上冲了下来。一番紧急讨论之后，已经送到裁判那里的单子被收回，毫无疑问，李明的表现，又一次让他注定成为比赛的焦点。

　　“0比2的时候我们并不担心，当我们1比2扳平的时候，我认为申花第三个进球是致命的。”祁宏赛后回忆说：“佩特这个球确实打得不错，这个球一进，我们的沈晗又被罚下，这场比赛基本就已经结束了。”

　　“当你自己浪费机会的时候，就说明危险正在降临。”申思所说的机会是上半时，吴承瑛和奎瓦斯面对的那两个单刀。“看来今天风水轮流转了。”祁宏赛后说，“我们的运气已经用完了，而申花队今天显然比我们运气更好。”

　　6比6，这是上半时前30分钟申花和国际的射门对比，这对国际并不是什么好事，国际队从来都不需要场面上和对手的平衡，比如那场和大连的比赛，国际队全场只有三次射门在球门范围内，结果他们赢了大连。

　　我宁愿相信在1比3之后的比赛，国际队希望的只是早一点听到终场哨响，这一晚注定会成为国际队的噩梦。“赶快忘掉这一切。”从申思到祁宏，每一位申花旧将在走出虹口之后，都在反复重复了这句话。

　　“我们没有估计到比赛的残酷性。”成耀东的这句话显然是发自内心，“我想上海球迷应该感谢徐泽宪，如果没有徐泽宪组建这支国际队，上海球迷永远不会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场德比大战。”这是成耀东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开场白。毫无疑问，全场球迷90分钟给申花的疯狂加油和对祁宏等国际队球员的谩骂，让成耀东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这是一位国际球员赛后的自白，“如果没有国际队，申花今年会有这么大的投入吗？再说了，当年申花的牌子还是我们这些人打下的，为什么他们要这样？”

　　在这个夜晚，没有人愿意去回答这些问题，这就是德比，带有上海城市特色的德比，一边倒的德比。刺激的背后，就像硬币的两面，有人在彻夜醒着数伤痕，有人在踩着对手的尸体，开始向冠军奔去。(姬宇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