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杨祖武已经50多奔60岁了。有着良好起居习惯加上每天坚持跑步运动，使得杨祖武的身体保养得很不错，至少现在还没什么白头发，从来不用去理发店加以修饰。

　　足协杯北京现代夺冠的时候，杨祖武在休息室里激动地流下了一盆热泪。他上一次流

泪应该是在一年零九个月之前——2001年年底，由于当年球队战绩持续徘徊低谷，京城各方舆论反应强烈，杨祖武被北京国安董事会宣布下课。离开了自己钟爱的总经理的宝座，远离了自己热爱的工作，杨祖武在四周无人的时候，泪眼朦胧的景象是可以想象的。

　　杨祖武实际上创造过一个“奇迹般的纪录”——94年职业化开始，他就是国安俱乐部的副总经理，年复一年，斗转星移，甲A第一批总经理都前仆后继地下课了，而杨祖武顽强坚持到了使自己成为个中的最后一个。

　　“就凭着一点，我应该知足啊。”下课的时候，杨祖武这样心满意足地说，但显然是有些言不由衷。

　　杨祖武70年代是北京队的中后卫，据说球风极其凶狠，被他踢伤的人应该不在少数。由于眼神不是太好，有点近视(其自言是看书看的)，因此在但凡天色渐暗的比赛中多少会出现一些“瞎踢”的情况，于是，和他同时代的队友给他起了个雅号——“瞎五”。

　　在领导眼中人还比较正直、思想还比较上进的杨祖武，退役之后被留在了北京体工大队，先后出任过女子垒球队和女子足球队的领队之职。想必是干得不错，1994年北京体委和中信合办北京国安俱乐部，杨祖武作为体委一方的代表出任了俱乐部的副总经理，全面主管俱乐部的具体工作。

　　杨祖武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在国安老板们的眼中，即使他的工作水平还有待提高，但至少有两点是令人满意的，一个是十分的勤奋，另一个就是十分的忠诚——具体说，就是坚决贯彻领导的意图，从来不走样，永远都为领导着想，不惜因此而得罪任何人，包括球队的主教练、球员，更不屑说别的什么人了。

　　那些年，杨祖武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是：我听老板的！老板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终于，那个冬天老板让他下课了，他也这样坚决地执行了。

　　二

　　杨祖武在位的时候，绝对是个标准甚至超级的工作狂，用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几乎每天他都是俱乐部最早上班、最晚下班的一个。整天都在忙，即使你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大概是1999年，他在一次打网球的时候跑动中用力过猛，一只脚的跟腱突然折断了。谁也没想到，他从医院出来没几天，打着石膏就上班了！为了减少上下班奔波之苦，他干脆住在了俱乐部的办公室里——工作完了睡觉，睡醒了就工作，直到两个多月后脚好得差不多了，才回了家。

　　杨祖武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当然主要是怕耽误了俱乐部的工作，再有就是担心老板因为自己“玩”的时候受了伤影响了干正事，会不会就此让他彻底休息。于是，他每天睡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寸步不离，他感觉心里更踏实一些……

　　下课之后，杨祖武从那间很气派的总经理办公室搬了出来，换到了俱乐部楼道最深处的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从此，他也换了另一种生活。他那特有的大嗓门的吆喝声听不到了，国安俱乐部因此显得安静了许多，当然，杨祖武也安静了许多。

　　在很多人看来，杨祖武的生活是格外枯燥无味的，除了和足球有关的工作，他唯一的业余爱好似乎只有打打网球，除此之外，你跟他聊什么，似乎都无法找到共同的语言。

　　一个习惯了繁忙的人，突然之间无所事事，这无疑是一种煎熬。杨祖武意识到自己不甚高的文化水平也许是自己不能将总经理进行到底的罪魁祸首，下课之后他开始拼命地看书。

　　实际上从新世纪到来之后，杨祖武就一夜之间喜欢上了读书。见到采访球队的记者，他总是要问：最近有什么好书吗？拿来让我看看。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有啊，我写的小说，您看吗？杨祖武不屑一顾样子。

　　杨祖武看的书真的很多，内容也涉及很广——历史的，军事的，哲学的，文学的……总之，凡是市面上见得到的畅销书，他都要想方设法找来看。就这样，他在自己的那个小天地里，读万卷书，喝万杯茶(不是行万里路，他几乎足不出户)。

　　不仅读书，杨祖武还学英语，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却是真的。去年夏天我去找他聊天，还没进屋就听见带着中国口音朗读英语的声音，推门一看，杨祖武正在对着一个小录音机，手里拿着课本作小学生状。

　　天气很热，但屋里不开空调，像个蒸笼。“How are you ? fine, thank you……”杨祖武用自问自答的方式和我打着招呼。

　　渐渐地，人们发现杨祖武聊天的水平明显提高了，冷不丁他就会给你说出一个历史的典故或者一句名人名言什么的。

　　当然，毕竟位置变了，杨祖武成为了被遗忘的角落，他没有太多的机会或者在更大的场合体现自己文化水平的提高。

　　杨祖武没下课之前的脾气很大(在老板和自己的媳妇面前除外)，经常将下属骂得狗血喷头。不过下课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比如，以前都是他喝斥球员，球员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多喘，后来变成了球员可以嬉皮笑脸地和他开起玩笑，这个时候，杨祖武也在笑……

　　三

　　不论杨祖武看多少书、背多少英语单词，他还是远离不了足球。

　　每次现代队主场比赛，杨祖武都会像一名普通球迷一样端坐在工体主席台下方的看台上，“今天陶伟踢得不错”、“今天前场抓紧一点，应该有机会”……偶尔，他会这样自言自语。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杨祖武失去了对于北京国安任何大事小情的发言权，尽管他的身影依然在俱乐部里不时游荡，但实际上更像一个局外人。

　　我不知道当时杨祖武是不是认定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我知道的是，曾经有家甲A俱乐部想挖他过去当总经理，但杨祖武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我就在国安，我哪也不去，”他这样说，“我现在不干什么事，老板还一个月给我三千多工资，对我很好，我还去哪啊！”

　　杨祖武的忠诚就是这样的，有点“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鬼”的意思。我以为，在现今这个变化莫测的社会了，杨祖武的这份忠诚会让每一位老板感动。

　　在角落里蛰伏，在感慨中回忆，寒来暑往、时间流逝，杨祖武的机会终于一点一点地出现了。

　　去年联赛中期，北京现代队的战绩就成急速下滑的趋势，尤其在聘用外援的环节上一直无法进入正轨。当又有几位候选外援前来试训的时候，俱乐部老板想到了杨祖武，于是，杨祖武加入了考核和确定外援的队伍，时隔多日他终于有机会发表自己对球队工作的想法了。

　　乱世出英雄。本赛季北京现代联赛战绩一片混乱不堪，球员管理问题又层出不穷，俱乐部高层焦头烂额，情急之下，杨祖武的名字又一次被重新想起。

　　从足协杯四分之一决赛开始，杨祖武久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出征的球队当中——从天津到鞍山，再到沈阳，他先是以顾问的身份进入了教练组，参与阵容和打法的拍板确定；而后又以政治辅导员的角色出席赛前准备会，并且成为了第一主讲人！

　　伴随着北京现代队足协杯一举夺取了冠军，尽管这些情况不为外人所知，但其巨大的功劳迅速在俱乐部和球队上下得到了充分的认可。于是，国安老板下定决心，重新重用这个曾经被否定的忠诚战士；于是，杨祖武一夜之间难以置信地再次走上了台前。

　　“输球的时候，要蚂蚁变大象；赢球的时候，要大象变蚂蚁。”这是足协杯决战前夕，杨祖武给球员做动员的时候，说的议席鼓励和鞭策的话语。那意思就是告诫队员，要“处高不惊，处低不馁”。我以为，这也是其在下课的日子里，用以鼓励和鞭策自己的要点。

　　四

　　很难讲杨祖武的再次上岗的结局会怎样，只是在不长不短的一年九个月中，如果他是个有心人的话，我以为至少他可以完成两项工作。其一，他可以认真的总结反思自己过去的成功以及失败；其二，他可以在不为人察觉的地方，观察整个俱乐部和球队，充分做到旁观者清。我以为，杨祖武真的能够做到这两点的话，他的第二次上课可能会有所收获。

　　杨祖武是一个优点和缺点同样突出的人。坦白地讲，之所以他在公众中的形象不是很认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前他很容易就忘乎所以的样子——在该做蚂蚁的时候，做了大象。

　　几年来，杨祖武先从大象变成了蚂蚁，现在又从蚂蚁变成了大象，这不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年代，尤其在北京国安这样一个体系中，被打倒的人能重新站起来，着实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杨祖武历经沉浮起落，几乎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还是要下课。”再次上岗的杨祖武多了几分释然，“我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情——带领球队保住中超！”

　　后记

　　好自为之吧董路

　　我之所以没有用时下流行的“VS”的方式做这篇文章，是因为我猜想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刚刚复出的杨祖武不可能答应和我VS；实际上我可以选择和他闲聊，然后用VS的形式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内容体现在报纸上，但我以为那样做是对被采访者的一种不尊重。所以，我决定凭自己的感觉、用自己的讲述写他——这个十年甲A活化石式的、并且着实有些特别的人物。

　　我做足球记者这行大概也正好是10年的光景，前六七年属于一线记者，就是经常随队以挖新闻为生的那种。因为挖新闻、写新闻，以至于经常和杨祖武发生“冲突”，几乎每隔一段时间的某一个上午，沉睡的我就要被杨祖武的电话惊醒，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总是如出一辙：“小丫的你又写什么了？！来俱乐部我找你！”。

　　我常常是一骨碌爬起来，脸都不洗(确切地说是“脸都不要”)开着车以F1的速度飞奔到国安俱乐部，接受挥舞着报纸的杨祖武的一通怒斥和抢白。

　　杨祖武习惯骂人，而且是真骂。一次因为写了一篇关于国安的负面报道，杨祖武骂我的时候连“妈”字都带上了；我终于忍无可忍，瞪着眼睛冲他喊：我惹你了，我妈惹你了吗？！当时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老子以后不采访你丫北京国安了！

　　后来杨祖武便很少骂我了，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经退居二线不在写什么新闻了，(对于新闻甚至变得有些麻木不仁)；于是，我们之间可以相对平和地交谈，交谈的内容也不再仅仅局限在足球，比如，他的当乒乓球运动员的儿子或者我的“私生活”。

　　坦白地讲，杨祖武不是什么“坏人”，尽管他注定不会是很多人都喜欢的那种“好人”——因为他飞扬跋扈，因为他容易翻脸，因为他出口成“脏”，因为他守财如命……但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比较真实的人。

　　自从94年认识他之后，我一直想请杨祖武吃一顿饭(如果你一定认为此举是我想和他拉进关系，我不反驳)，但扬祖武一直以“拒腐蚀、永不沾”的劲头回绝着我的邀请。直到1999年年初的一天，他搭我的车去天津找天津泰达俱乐部协商球员商毅的转会事宜，在天津城边的一个小吃店里，我终于实现了请他吃饭的夙愿——那些油条、豆浆、鸡蛋等一共花了我1快6毛钱。

　　2001年年底杨祖武被宣布下课的那天傍晚，我给他打手机，目的自然是想安慰他几句。

　　当时，杨祖武正开着车从俱乐部准备出工体的大门回家，手机接通后话筒里首先传来了看门老大爷对杨祖武不耐烦的吆喝声——“西门不开了，走东门吧！”

　　我笑着对电话那头的杨祖武说：“您看，连看门的都提醒您该换一条生活道路了……”郁闷的杨祖武闻听，自嘲地笑了几声。

　　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的是，就在北京现代足协杯夺冠的那个晚上，此番国安人事地震还没有任何明显征兆的时候，闲着没事我在北京拨通了在沈阳的杨祖武的手机，有一搭无一搭地对他说：“杨大爷(球员对他的习惯称呼)，你做好重新出山准备吧”……不到48小时之后，杨祖武真的就出山了！

　　如今，在蛰伏了一年零九个月之后，杨祖武重新回归了原来的生活道路，未来的一切都尚未可知。对于杨祖武，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想表达，希望他好自为之。

　　只是看上去，短时间内我又很难再请他吃顿便饭了。(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