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粗重的男声在传声筒中没好气地问他：“什么事？”

　　赵刚怒吼道：“你们他妈的这是怎么搞的？！我要求马上返航！……我的同伴昏过去了！需要立即抢救！”

　　那个男人居然比他更愤怒地说：“这个婊子丫头死不了！我还不知道她吗？！……你们俩在里边好好玩吧！你使劲弄她就把她弄醒了！”说完，啪地关上了话筒。

　　赵刚被这通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傻了。他晃晃脑袋，望住那个绿色按钮，想理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舱里的音乐换成了那英的《征服》，腔调如诉如泣。赵刚渐趋于冷静。不久，阿方像一条被他暖热的蛇，有了些微的抽搐和蠕动。他扶她起来，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把她叫醒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木然地眨了眨眼，两行清泪怆然而下，倚住他泣声嘤嘤，边泣边说：“我以为我死了……”

　　赵刚：“咱俩都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了。”

　　阿方上气不接下气：“谁救了我们？”

　　赵刚：“不知道……可能是上帝吧。”

　　飞船咣咣当当继续着机械的航程。那英改唱了别的歌。赵刚拉开舷窗挡板，外面月色朦胧，缆车沿着陡峭的山坡蛇行，不紧不慢如履平地。他淡淡地说：“就像……谁和咱们开了个玩笑，就像一场恶作剧……”

　　阿方：“恶梦……像做了一场恶梦……”

　　他看着虚弱的阿方，想了会儿，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他解开安全带和护圈，从更衣柜中取出两人衣服，笨手笨脚地将裙子兜头套在阿方身上，安慰地抚摩她的脊背。阿方可怜巴巴地红着眼圈落泪。

　　缆车绕山一圈驶回了始发站。车厢的扩音器中播放着冯巩和牛群的相声片段，一个笑话接着一个笑话。赵刚和阿方依偎着，身心疲惫，兴致索然。车身停死了，服务员打开舱门向他俩殷勤问好。两人寒着脸出了舱，犹如从集中营获救逃生的难民，面目悲怆地踽踽而去。

　　从山洞游乐场亮如白昼的营业厅里出来，路过洞前的停车场时，阿方站住步子，盯着一排小车出了会儿神。她随后丢下赵刚，迈开碎步向黑黝黝的山下跑。赵刚紧追几步赶上她，她一扭身蹲在路边放声大哭。这哭声似箭穿心，在这深山野林的黑夜里格外凄惨，惊得赵刚摸不着头脑。他拦腰抱起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夜里的山风很大，凉飕飕的，无孔不入颇有寒意。

　　赵刚打了个寒噤说：“阿方，我知道你有委屈，你哭吧，使劲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受多了。”

　　阿方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赵刚又说：“此地不宜久留，阿方，咱们下山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行吗？”

　　阿方还是摇头。

　　赵刚纳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哭呢，阿方？”

　　阿方从赵刚的双臂中走出来，车转身子，无限悲愤地说：“有人在谋害我们！主要是谋害我，你知道么？！”

　　赵刚惊了惊：“不知道。”“我没想到这个冷血动物狠毒到这种地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阿方说话时挺直了腰板。

　　赵刚还是说：“不知道。”“我刚才看见了小顺子的车！”

　　阿方说，“我告诉你，开发这个月球洞的顺发公司，董事长就是小顺子他哥！……几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光蛋，经常到我们公司来玩……后来我知道他是靠他弟弟赚钱的，小顺子才是真正的老板！”

　　赵刚眼睛瞪得溜圆。

　　2、

　　阿方：“这几年，别的不说，他们光是从我们公司赌球赚的钱，少说也有几百万。还有，去年我们公司的运动服厂请小顺子拍广告，付给他的广告费是三百多万，我们都知道那是变着花样给他送钱的……在我们公司，只要看见小顺子他哥来了，大家都会说是赌神和财神到了。他们赌十次，有七八次都会大赢。我以前在公司竞猜部工作，帮了小顺子他哥许多忙，他请我吃饭我才认识了小顺子，没想到小顺子他……他……他……”

　　阿方说着说着又欲哽咽。赵刚关切道：“你今天哭得太多了，这样哭下去会哭坏身体。咱们搭车下山好吗？”

　　阿方顺从地跟着赵刚，披星戴月地往山下走，钻进出租车后座想想又哭。出租车沿着盘山公路下坡疾行，一路无话。进入市区不夜的街道后，两人下了车，在路灯下闷闷不乐地溜达。赵刚说：“你看咱俩，你是衣裙凌乱，一脸狼藉，我是全身臭汗，伤痕累累……这是倒了哪辈子的霉嘛！”

　　阿方说：“我要找地方冲凉。”赵刚：“我也是这个意思。”阿方：“咱们去桑拿吧。”一家霓虹灯鲜艳的桑拿浴室里，赵刚和阿方从服务台取了钥匙牌，分头进入男宾部和女宾部。赵刚一走进更衣室，守在那里的几个男孩子堆起笑脸，异口同声大喊：“老板好！”

　　赵刚戏谑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啦！”

　　男孩子们大笑，拥上前伺候赵刚更衣。

　　赵刚脱下上衣，露出了胸前背后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身旁的男孩子惊异地问：“老板，你……这是怎么啦？”赵刚一边脱裤子一边说：“没怎么……被老婆打的。”

　　男孩子：“哇！老板的老婆太厉害了！”

　　赵刚：“天底下哪有女人不打男人的？”

　　桑拿浴干蒸房。赵刚围着浴巾坐在阶梯状木椅上，用木勺舀了水往滚烫的石头上浇。一阵阵强烈的蒸汽嘶嘶叫着袅袅升腾。不一会儿，赵刚全身上下都是大汗珠子。他在口鼻处捂了块小手巾，深呼吸几次，扔掉手巾叹了口气。

　　桑拿浴休息厅。赵刚和阿方裹着款式相同的浴袍，窝在双人隔档的软椅中养精蓄锐。赵刚将电视频道调换到央视体育台，赶巧在回放1998年世界杯的决赛录像，黄健翔大呼小叫地解说着法国队与巴西队的世纪决斗。阿方召来两名扬州师傅修脚捏腿，不小心捏在赵刚撞肿的痛处，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

　　阿方不满地训斥修脚师傅：“动作轻一点嘛！”

　　赵刚摆摆手：“不关他的事……

　　唉，这一疼，条件反射，又想起该死的月球洞和宇宙飞船了！”

　　阿方面色歉疚，小声说：“是我连累了你。”

　　赵刚不同意：“咱俩谁跟谁呀？”阿方放下果盘，用手托着下巴，把心事托了出来：“我想，小顺子这个流氓是看见咱俩在一起了，他是故意报复我的。”

　　赵刚吃了几勺鱼片粥，将目光从球赛中抽出来：“其实，在你没醒时，我已经和……和……”

　　阿方：“和什么？”赵刚自知失言，急中生智说：“和……我和上帝亲了个嘴，求他老人家救救你……”

　　阿方笑了，挥手叫修脚师傅退下，转而气恨地说：“他这个魔鬼，那时和许多女人鬼混，我却连问问他的权利都没有……有一个上初中的女球迷也被他搞大了肚子，小姑娘走投无路要自杀，他这才感到收不了场，厚着脸皮让我去做工作。我一生气，找到小姑娘很直接地对她说，小顺子不是人，是个禽兽，他根本不值得你去爱他。为他去死，更是笑话。那女孩才十五六岁，哭成了泪人，我陪着她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带着她去流产，那个惨劲简直没法形容……我一想起这件事，饭都吃不下去！”

　　3、　

　　赵刚咧咧嘴，把未吃完的粥碗放下，问：“他结婚了吗？”

　　阿方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离婚。我曾问他为什么，他说同老婆做爱没有新鲜感了，所以他在场上也进不了球……”

　　电视里黄健翔突然大叫：“罗纳尔多的射门被挡出去了！”

　　赵刚猛一看，电视里在重播着罗纳尔多在法国队球门右侧那个近在咫尺的失败射门，光头巴夫茨奇迹般地用肉身子封住了罗纳尔多的轰击。

　　阿方继续说：“……他的逻辑是，要想不断地保持进球，就要不断地更换女人。”

　　电视里出现罗纳尔多当时女友苏姗娜的特写。

　　赵刚看着电视：“英雄美女，谁也离不了谁啊……小顺子这小子把自己当成是英雄了。”

　　阿方深感侥幸地说：“我是主动提出要离开他的。他开始不同意，向我许诺要给我送车，带我去国外旅游，然后娶我，要和我白头到老……这些话他说起来像顺口溜一样，不知道对多少女人讲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赵刚给阿方递了支烟。阿方吸了几口，又说：“而且他有性病……传染给我真是遭了八辈子大罪！你要知道，我过去在部队里当的是卫生兵，搞医的人本来就有洁癖，碰上这样一个说不出口的脏病，能不烦他么？”

　　赵刚皱着眉审视着阿方。阿方：“我后来不让他碰我，主要就是这个原因，他对我怀恨在心我是清楚的。我经常劝他洁身自好，是从身体健康的角度出发的，我说你是踢足球的，身体是本钱，再说你又住在集体宿舍，万一把这种病传染给别人，黄河队还怎么踢球？国家队又怎么踢球？……他听不进去，他说，我管不了别人那么多，这种病又不是我发明创造的，哪个男人没得过性病？”

　　赵刚申明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这么说是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他还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我这人铁打的三种爱好，足球、女人和金钱，一个都不能少。”

　　赵刚：“这人是不可救药了……

　　说句难听话，如果没有他这种人，也许国家队早就打进世界杯了，没准还能得个好名次。”

　　阿方饮尽手里的鲜奶，又叫了杯柠檬汁。

　　一日上午。黄河俱乐部会议室。江董、几名董事、聂飞儒围在桌前开会。

　　江董口气生硬地说：“咱们在主场被弱旅小龙队掀翻，俱乐部里里外外饱受非议！……老聂，现在报纸上、电视里都在指责你用兵无方、调度不力，握着杀手锏不用，让小龙队在太岁头上动土，大家心里觉得窝囊啊！”

　　聂飞儒噘着嘴不说话。一董事向聂飞儒施加压力：“今天就算是举行一个听证会吧，希望聂指导能向董事会解释一下你的做法和理由。”

　　聂飞儒说：“现在甲A无弱旅，强弱之势随时都会转换。至于打小龙队这场球，没什么好说的，战败了，说什么都没有用！”

　　另一董事：“那么，小顺子做替补是怎么回事？”

　　聂飞儒不卑不亢地说：“没让小顺子首发，主要是因为他红牌停赛刚刚期满，怕他状态不好，这是教练组共同的意见。对此，球迷们怎么讲，外界怎么说，我不想过多地评论和评价。我只想申明一点，比赛是全队11个人在踢，不是哪一个人就可以包办进攻和防守的……这场球，小顺子上场后发挥出了很高的水平，是他个人今年踢得最好的一场，我已经表扬了他，希望他能场场都这样发挥出色，真正起到核心队员的作用。我也要求他今后少犯错误，少惹事端，作为队里的老队员，应该在各方面带个好头……”

　　4、　

　　董事们吊着脸，对此回答很不满。

　　江董含沙射影道：“输了这场球，负面影响很大啊，球市滑落，球迷骂娘，报纸上说什么的都有，首长们意见也很大，就连赞助商也打电话抗议……俱乐部每年投入将近一个亿的资金搞足球，这么亏下去谁能受得了？”

　　一董事更是指桑骂槐：“白养了一群废物！整个球队个个都是饭桶！……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有人为这场耻辱的失败承担责任！”

　　江董发现苗头不对，打圆场说：“输了球，大伙心情都不好，这一点可以理解，当然，咱们彼此间还是要相互体谅。球迷现在喊老聂下课，那也是胡闹！老聂你不要放在心上。”

　　聂飞儒忍着气装聋作哑。下午。聂飞儒办公室。

　　屋里只有聂飞儒和小顺子两人。

　　小顺子为聂飞儒倒了杯水，说：“聂导，您气色很不好，我去叫队医来看看？”

　　聂飞儒：“不用了，我哪儿都舒服着呢！……小顺子，我问你个问题，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小顺子说：“将来？有可能的话，我打算像您一样做教练，或者做俱乐部老板，嘻嘻，反正是把足球当作一辈子的职业和生意做下去！”

　　聂飞儒：“你倒是有理想有抱负啊……我们老了，将来的世界是你们的，也别提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这种空话了，能在国内有吃有喝地混下去，已经谢天谢地谢人了。”

　　小顺子：“将来我要是做了教练，就请您给我当顾问在身边指点我，我也能好好孝敬您。”

　　聂飞儒自嘲道：“老朽一个，不中用了！等我告老还乡，有球看就知足了。”

　　小顺子：“以您的威望，为什么不自己搞一家俱乐部呢？只要您竖起大旗，我们这些老部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又可以聚在一起自立门户占山为王，保准比曼联还要火！”

　　聂飞儒一激灵，阔然有了心气：“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不过，照现在的情形，搞俱乐部能赚钱吗？”

　　小顺子：“您可以让我来做总经理啊，不是我吹牛，要是让我来搞，一年不赚个上千万的，您抽我嘴巴！”

　　聂飞儒不信：“踢球咱们在行，不怕跟人去比，说起做生意却不一定懂行，这可是两码事。”

　　小顺子将门关住，抄起椅子挪到聂飞儒身边说：“聂导，我可是把您当老爸的，我什么都跟您说，您可不要对外人讲……”

　　聂飞儒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跟我说这种话？”

　　小顺子挠着头说：“现在有什么生意能比足球更来钱？不瞒您说，手里有支球队就等于有了摇钱树，从四面八方都能赚钱，明着暗着，比开银行都强！您还说不行？”

　　聂飞儒斥责道：“你是不是又想着赌球的事？”

　　小顺子：“赌球赚钱只不过是办法之一。您别这么瞪着我，其实国外的足球大国，哪一个不让赌球？英国、意大利、西班牙、荷兰、阿根廷……他们的足球博彩火得不得了，全是合法的，政府的税收也多，球迷看球也更狂热，有什么不好？这是无烟工业！……我从报纸上看到，英格兰足总每年投入巨资搞青少年培训，大部分钱都是赌博公司交上来的。取之足球，用之足球，难道有错吗？”

　　聂飞儒未开腔。

　　小顺子接着说；“咱们自己有家俱乐部的话，找一家有实力的公司合作，设计一套放长钱钓大鱼的赌球项目，平时让赌球的人赚点小钱，时机一到，玩把大的，一捣鼓就有几百万进账！只要操好盘，只赚不赔！……这套东西我现在特别精通。”

　　聂飞儒说：“我活了几十年，从来不赌博。我就奇怪，这些坑人的事儿怎么就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呢？”

　　小顺子：“您这是老观念了！实际上，赌博是一种正儿八经的生意！美国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全球都有名，这还是远的，往近里说，香港的赛马和六合彩您应该听说过，还有澳门，整个城市的经济全靠赌博业支撑着，这些都是事实啊。”

　　·内文由本版编辑分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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