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官员：文学胜过高尔夫

　　与粤沪两地喜说股票及商业新闻、京津两地喜说政治新闻不同，陕西人聚会总喜欢说些文坛新闻，比如平凹最近如何，刘文西如何等等。

　　陕西人崇重文化，追求新知，与渐次走近的精神富裕社会遥相呼应，也许陕西人在下轮文化GDP竞赛中会走到其他省份的前列。

　　2007年1月前，陈忠实文学馆在西安东郊白鹿原开门迎客。这是6届茅盾文学奖27位获奖者中的第一家个人文学馆。开馆之后，网上立即便有人质疑——27位获奖者中资历老作品多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是陈忠实占了“第一”？此前2006年9月，另一位陕西作家贾平凹文学艺术馆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开馆。当时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工程院院长徐匡迪和陕西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赵正永共同为贾平凹文学艺术馆揭牌。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校长徐德龙院士在致辞中说，贾平凹文学艺术馆将成为古城西安一张珍贵的文化名片。

　　其实，陕西公务员的重文尊文并无错，但只重文学未免有些狭隘短视，宜放眼量拓心胸，将天文、地文、人文悉教网罗收揽，将古今中外打通，才能为当代做廉吏，为万世开太平。

　　陕西厚厚的黄土下埋着丰富的石油、

天然气和精煤，也埋着十多个王朝的皇帝，埋着精美绝伦的文物，埋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陕西地面上有什么文化，陕西当代文化的标志又是什么？山西、河南两个邻居认为地下看陕西，地上要看晋豫，北京、上海两大现代都市则认为古代看陕西，当代要看京沪。都与陕西争夺当代地上文化的话语权。

　　陕西的地表文化、当代文化也颇有特色。秦腔、同州梆子、信天游、安塞腰鼓、长安鼓乐，还有因话剧《白鹿原》而一炮打响、顷刻走红的华县老腔等，都是能代表中国文化多样性的艺术品种。陕西的文化名人陈忠实、贾平凹、高建群、路遥、赵季平、刘文西、吴天明、张艺谋等，也都是具有全国甚至世界影响的文化名人。这些无形文化资源及文化特异现象在西部其他省区少有，搁在京沪宁粤等经济文化发达地区也是极其突出的。

　　为什么经济仍欠发达的陕西，在文学艺术方面却枝繁叶茂，欣欣向荣，令鄙夷老陕的外省人也要肃然起敬呢？这是一个需认真思考深入研究的问题，恐怕很难用三两句话说透彻。

　　其实，陕西从事文学艺术创作者除上列专业的名星团队外，还有一个广大的业余爱好者群落，他们在工作之余从事着诗歌、小说、散文、书法、绘画等的创作。从职业背景来考察，这一群落中有工人、农民、军人、学生、教师，还有国家公务人员，有相当部分的是厅局级甚至是省部级的官员。对这些业余从事文学艺术创作的群体如何评价，看法并不一致，尤其是对其中的公务人员写作，或所谓的官员写作，也有不同的议论，是非褒贬各有不同立论的背景，本文对此文化现象的透视也应是其中的诸多观测点的一个。

　　尚雅：精英文化的追随者

　　在这支公务员创作大军中，以习诗歌、散文的居多，也有潜心小说的，还有兼营书法、绘画的。诗歌队伍中多喜旧体诗词，这与全国各地的情况类似，以离退休老干部居多，他们是旧体诗词最虔诚的研修者，其用功程度不亚于大学中文科系的专业学生，但水平普遍不高，故诗词界将这类作品戏称为“老干部体”。

　　陕西诗词界的一些老同志，由于入道较早，钻研较广，格调较高，故其实际创作水准已超越了老干部体。如徐山林、张勃兴等老同志的作品中不乏清新脱俗的意象。

　　跻身于散文创作领域的人最多，散文体无定型，文无定法，使大多数人认为散文的门槛低，投身文学的人多从散文入手。西安文联的文学散文刊物《美文》用贾平凹“大散文”的旗号吸引大众，倡导有文无类，有宗无派，将包括公务员在内的各界散文爱好者都吸引过来，紧紧地团结在以贾平凹为首的“散文王”周围。

　　陕西召开的一些文学创作研讨会，经常有各级官员参加，但他们大多不是以其职务身份出席，不是坐在主席台中央讲两句不痛不痒的“重要讲话”就匆匆离开，而多是以文学爱好者的身份认真聆听，讲话很低调谦逊，对专业作家和专业评论家礼数周备，媒体报道也不是按官阶排列，而是根据会议内容及发言的质量排列。包括陈忠实、贾平凹、刘文西等名人在内的陕西专业文艺家，不光受到一般读者的崇拜，也受到了各级官员的追捧，追捧者与被追捧者的虚荣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官与民、专业与业余的紧张获得了一种放松。也有人斥之为附庸风雅，但附庸风雅无论如何要比附庸腐朽、附庸陈俗格调高，对审美文化艺术经典的追求无论如何要比对官场文化、拜金文化追逐的意义重大。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社会之改良，风气之变迁，由传统的官本位、钱本位转向对文化英雄的崇拜，对文化经典的迷恋，对文学创作的模仿，久而久之，必将对提升社会文明程度，改变社会价值标准发生深远的影响。

　　业余：八小时之外的智力休闲

　　其实，中国文学史上的大作家大都不是专业的或职业的，而是业余的。我们今天称之为大作家的屈原、韩愈、白居易、苏东坡也都是当时的公务员，他们的写作也在公余。古代属于专业写作的数量反而比较少，知名者如柳永、曹雪芹屈指可数。

　　业余写作较少与收入津贴等物质利益挂钩，较少受五年规划年度计划等限制，故可以避免职业作家的许多压力，可以在较少功利的心理状态下从容展开，至少为文学名著的产生提供了环境保障。

　　作为业余的休闲项目，文学写作无论如何要比打麻将、泡歌厅更高雅，比钓鱼、打太极含更多智力保健意味，比打高尔夫、攀岩更节俭。

　　曾写过长篇小说《五福》的樟叶曾说：别人公务之余去钓鱼、打牌、唱歌、喝酒，他都不喜欢，他每到周末就将自己关起来，翻翻书，写写短文，数十年下来，集腋成裘，不仅辑成两部散文集，而且还创作出一部长篇历史小说《五福》。目前还拟写《五福》的续篇，另一部反映陕西近现代变革的巨构。有人讥讽为附庸风雅，但附庸这样的风雅远比附庸腐朽文化高明，从这个意义上说，附庸风雅也就是附庸先进文化，这样的附庸与追求应理直气壮地倡导，应使其成为一种新的社会风气。还有人说，这样的活动可以使公务人员滋生新的腐败。但与干部子女及配偶经商、买官卖官、出入色情场所、境外豪赌等相比，文学休闲无疑要干净得多。更何况文坛有他自己的游戏规则，公务人员如果仅为了爱好，参与第一，比赛第二，无伤大雅，如要进军文坛，与专业作家比高低，公平竞争，优胜劣败，本身也要有很大的实力，文坛是实力排行榜而非官阶排行榜。从底线而言，中外古今法律都没有限制公务人员从事写作，凡法律不限制的均属合法。相反的是，中外文化都称美，需要官员博通儒雅，学究天人之际，会通古今之变。

　　票友：玩得就是心跳

　　一些非文化口的党政干部提及文坛现状，绝不说官话套话门面话，像评球一样，他们评论当代文学作品也很内行，能切中要害。对陕西的文学大腕，他们都是百般回护，不允许别人激烈的批评，爱屋及乌，由对作家文学作品的喜爱，扩大到对其书法、绘画也都喜爱。哄抬贾平凹书画价格的，首先是陕西人，是陕西的那些公务人员。

　　在陕西，贾平凹、陈忠实、高建群等作家的知名度远远高于一些党政官员，他们的名字成了陕西当代文化的新名片，他们作品的许多情节普通市民也耳熟能详。

　　公务员充当文学票友，促成陕西当代文学的广泛传播，也提升了陕西文学阅读的整体水准。不管学术界将来对二十世纪中国当代文学如何评价，在陕西，陈忠实、贾平凹、路遥都已成了偶像，他们的作品都已成了经典。这不能不归功于本地的文学拉拉队。在陈、贾、高等的普及化进程中，各级公务员推波助澜，影响极大。陕西多所高校都设立了贾平凹、陈忠实研究中心，路遥去世后由他的母校延安大学为其塑了一座铜像，贾平凹生前已由与他的学科专业并无直接联系的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起了一座典雅别致的贾平凹文学艺术馆，收藏了他文学、书法、绘画的绝大多数作品。这仍然要归功于几个文学票友的策划努力。

　　公务员们读文学、写文学，所以他们也懂得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对专业作家和艺术家提出的要求建议，也能更好的听取采纳。对作家创作所需经费及条件，也能积极给予解决。为了鼓励专业作家深入生活，陕西有作家在县市及企业“挂职”的制度。有时公务员不光是写作爱好者，而且还能成为真正文学艺术的赞助人，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为作家艺术家的工作生活解决许多实际问题。所以，陕西的专业作家与政府官员的紧张隔膜并不突出，他们有许多沟通的孔道。

　　崇文：学习型社会的雏型

　　陕西文学界至今津津乐道一件事，当年路遥获得茅盾文学奖凯旋归陕，主管文艺工作的省委副书记年玲生亲自到火车站迎接祝贺。历届省委省政府的领导都能礼敬文化名人，故重文之习，化成风气。但流弊所至，也有些极端的例证。

　　举凡文化遗产保护、汉唐古迹开发、《道德经》论坛这样专业性极强的学术活动、行业活动，大出风头的也是一些知名作家、文学评论家，而非专业学者。至于房地产开发、选美比赛、戏剧及歌曲大赛嘉宾席上，也多是许多文学名流的身影。好像能写小说能评论小说的人一通百通，在任何领域都成了大家。

　　这种名人现象、名人效应在全国各地虽不乏先例，但在陕西尤显突出。恐与社会各界特别是公务员的重文崇文有关。与粤沪两地喜说股票及商业新闻、京津两地喜说政治新闻不同，陕西人聚会总喜欢说些文坛新闻，比如平凹最近如何，刘文西如何等等。

　　陕西人崇重文化，追求新知，与渐次走近的精神富裕社会遥相呼应，也许陕西人在下轮文化GDP竞赛中会走到其他省份的前列。

　　当然，陕西人以陈忠实、贾平凹的审美文化之文遮蔽了吴宓、侯外庐、陈直、史念海、霍松林、张岂之等的学术文化之文，更遮蔽了杨钟健、周尧、张伯声、舒德干的科学技术之文，未免有些偏狭。路遥获茅盾文学将应迎接祝贺，但张国立获全国科学技术发明一等奖，更应去机场迎接祝贺。这样看来，陕西公务员的重文尊文并无错，但有些狭隘短视，宜放眼量拓心胸，将天文、地文、人文悉教网罗收揽，将古今中外打通，才能为当代做廉吏，为万世开太平。

　　(作者为西北大学文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