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的宝贝
文/张晓露
没有星巴克避风塘红茶坊棋牌室，没有KTV蹦迪的舞厅电影录像，甚至没有电视机，童年对于夜晚的记忆就是弄堂的棋摊。吃好晚饭洗完澡，三三两两出门来，人够多心够齐足
矣。象棋是磨去棱角的“实木家什”，偶尔还被充作康乐球，军棋先数棋子再一一过堂看看有没有“记印”、围棋下多了大小成色不一，格子还经常要用钢笔尺子补几笔。跳棋是女孩玩具，但五彩西瓜瓣玻璃棋子弹出来时保不定哪个手快的男生捡去“落地开花”，当然还有小儿科的斗兽棋、飞行棋……在那个缺电少水的年代，晚上的棋摊自然是跟路灯相伴的，出来早还可以挑挑捡捡拖拖台子，逢“生意”好晚出来的人能找到空着的路灯杆子就不错了，于是一眼望去，几根电线木头就有几只棋摊头。
夜色中的棋摊，是风景；路灯下的宝贝，是风情。那时很多里弄人家没有组合柜电脑桌，却一定有折叠的小台和好几把小椅子小凳子，除了吃饭，就是用来聚众下棋，阿大阿二阿三，最好再叫上隔壁的黄毛瘌痢。象棋军棋围棋两个人下，一堆人看。四国大战最热闹，四个棋手一个公证人再加一堆“军事参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在这些平民摊头再次得到论证，往往在一起下棋的容易形成固定的搭子，“水平介臭，啥人肯做侬搭子，公证人当伐？侬不当调只小赤佬来……”在这点上倒经常是六亲不认的。
下棋争吵在记忆中是不可或缺的点缀，为了验证自己的实力打击对手的气焰，嘴上积德这样的教条在弄堂棋王中是从来无效的，而且印象中水平越高的往往骂人声音越轻，越是那种“半幅郎当”的朋友骂人的腔势越烈。好在上海人动口不动手，从不记得谁为一个师长或者一枚车而打开过头。但即使“风平浪静”，还有机警的小贩来凑热闹：“爆炒米花——”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样的热闹才有了里弄人家的夜晚。真当哪天一条弄堂见不到一个棋摊的时刻，还确实感觉少了点什么。“冬瓜皮、西瓜皮，小姑娘赤膊老面皮。”找不到搭档的弄堂棋王面对露肩装的姑娘脱口而出，是不是由此唤醒了他们早恋的萌芽，那就无从考证了……
开始将棋类从弄堂里的“摊头”转移到室内的，可能当属强手棋，这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据说从英国进口的舶来品有一块坚实而巨大的棋板，和许多精制的棋子、卡片、代币券，在鱼龙混杂宵小众多的弄堂里自然很少见到在室外玩的。还有就是国技麻将的死灰复燃，婆婆妈妈们的稀里哗啦代替了忙碌小伙们的路灯生涯。当然，这时弄堂也开始渐渐消失了……
今天，我们已经跨入了独生子女为主打拼事业人生的年代，拥有了一年里见不到你邻居两三面的住房条件，突然会觉得，找一块室外的空地找几个熟悉的搭档甚至要找一堆不让你觉得眼生的看客来摆一个棋摊，是一件多么费劲的事体。当然，棋依旧是一些人的快乐，高雅者在名流会所，小市民在茶坊棋牌室中继续考验着他们的胜负观和计算力。还有更多的人选择了网络，选择在一个虚拟世界中寻找快感。吃好晚饭洗完澡，打开电脑呼唤那些熟悉或者陌生的玩伴，面对电子数码的狡诈和阴谋，争辩的语言能力也化作熟练操作键盘的手指和组合文字的能力，这也是一种别样的热闹，而且从来不会打扰你熟睡的家人……
因为写这个专题，想到许多往事，那些记忆里包括争吵在内如今想来充满了快乐，但那时惟一怕的是下雨，“落雨喽，打烊喽，小八腊子开会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