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海刚烈性格惹洋祸上身 三年之痒竖起欧化大旗

　　作者： 颜强

　　他住在曼彻斯特附近，房子是自己买的。他的孩子也出生在这个城市，这里所有钟爱蓝色球衣的球迷，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前些日子受伤，目前在俱乐部进行恢复性训练。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标准的英国职业球员。但如果你用一个他没见过的英国电话号码拨给他，他多半会说“喂”，而未必是“Hello”。

　　因为他是孙继海，来自中国。他说，现在最惦记的，是春节能回家过年。

　　2002年3月2日，孙继海正式和曼城俱乐部签约，3月3日，他以替补身份代表曼城参加了英甲联赛。转眼间，孙继海的留洋生活已经接近3年，连“留洋”这个字眼用在他身上都似乎不太适合了，他早已不是像谢晖、李玮峰般的匆匆过客，用“定居”来描述似乎更恰当一些。3年英超征战，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无法磨灭的痕迹，和那条断裂过的十字韧带一样深刻，然而这面留洋大旗，依旧在中国足球的瑟瑟寒风中飘卷，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经把自己深深植入了这块异国的足球土地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同曼城续约，将让中国太阳依然有机会照耀缅因路球场。

　　语言障碍之外的难关

　　不论是哪种形态的移民，第一代移民往往是难以真正融入新环境的，在英国的孙继海就是这样的新移民。

　　2002年世界杯前征战英甲的短暂两个赛季，只不过是他重新适应英国足球的阶段；世界杯后的英超处子赛季，是他被曼城球迷接纳并且喜爱的蜜月期。和同时期的稻本润一不同，孙继海体格更强健，场上定位也更明确，因此很快就取得了球队的主力位置，在曼城状态最低迷时，正是他在2002年10月于圣安德鲁斯球场的进球，帮助曼城客场2比0战胜伯明翰，从而推动曼城走出了连战不利的怪圈。

　　后来，缅因路时常会响起排山倒海的“SUN JIHAI! SUN JIHAI!”欢呼声，2003年年初曼城客场挑战埃弗顿，这场中国球员德比中，表现更好的孙继海得到了3000多名曼城球迷的大力支持。英国是一个经济开放意识形态却仍然保守的特殊社会，旺热都说过一个外援要想适应英超，至少需要半年，孙继海却很快成为了曼城主力，一个和英国球员不同的身体语言、不同的技术特点的中国人，也能像英国球员一样强悍坚实地去比赛，在英国球迷眼中，这种“异国情调”被放大，于是蓝色球迷很快就接受了他。

　　可孙继海仍然很难融入到英国的足球文化中去。

　　语言障碍是所有中国球员留洋的最大难关，差不多每次在缅因路从停车场走向更衣室，孙继海都会受到球迷的夹道欢迎，但在这种最近距离的接触中，他很难用英文跟球迷形成真正的交流。他的英语进步很快，第一个英超赛季下来和教练队友基本交流问题不大了，可要融入到那种有近两百年文化积淀的英国足球文化，孙继海还需要补很多课。他不可能无拘无束地跟蓝色球迷交流，所以他会在各种场合都尽量表现得谦和礼貌。

　　这种谦和与礼貌，再加上语言和文化习惯上的障碍，使孙继海跟曼城球迷之间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间距，他在公开场合会这样说：“我们下一场比赛一定争取打好……”

　　在曼城球迷听来，这绝对是陈词滥调的敷衍。“我们下场比赛一定会战胜曼联！我们是最好的球队”，这种语言才能让球迷为之雀跃，可没有一个中国球员会这么说话，因为这不是中国人的性格。

　　喜剧剧场中的模糊印记

　　随着赛季的进展，孙继海感觉到比赛压力越来越沉重，他在韩日世界杯后曾经和父亲一道刻苦训练两周，为新赛季做好了体能储备。但英超球队都没有体能训练内容，打到赛季后半段，他觉得自己体能储备几乎枯竭。他必须保住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踢球机会，即便有些力不从心，也要坚持到底，因此在球场上的孙继海显得越来越稳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个敢于突破助攻的孙继海的形象，在蓝色方阵中逐渐淡去，剩下的是一个越来越平和、特点却越来越不突出的孙继海。

　　孙继海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套子。少小成名，又经历过在水晶宫立足、随即荒唐地被大连万达买回，又有过停赛、国家队风波等多重坎坷的他，十分清楚能在英国踢球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愤激，所以在英超打进第一球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让那些怀疑我的人知道，我孙继海是能踢好球的。”激情过后，他更认为自己要用稳定的表现来维护奋斗来的地位，成熟的孙继海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尽量减少失误、尽量配合队友的套子，可这种比赛风格却未必能和球迷和俱乐部的要求吻合。

　　曼联主场老特拉福德有“梦幻剧场”的美誉，曼城老主场缅因路有着“喜剧剧场”的绰号。红魔总能制造梦幻的胜利，曼城却是一个百年来大起大落的“电梯俱乐部”。蓝色球迷其实是英国最具幽默感又最忠诚的球迷，他们见证了这个俱乐部太多的悲喜，因此不会对胜利和失败过于敏感，他们要求的是看到自己球员最具激情的表现、最玩命的拼搏，这又印证了一条中国球员留洋的规律：有缺点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要有特点。

　　同在埃弗顿的中国球员李铁发挥稳定，似乎一路顺风。但是孙继海比他更多一些激情。第一场英超比赛，孙继海对利兹联有过一脚30米开外惊世骇俗的左脚远射，球打在门柱上弹出。但此后，他不但这种进攻尝试越来越少，连那股锐气都不见了。

　　于是，他变成一个所谓的“多面手”，被基冈放在他能想到的所有位置上，孙继海可以胜任，但却再也没能出彩。

　　激情是英国足球最宝贵的传统，平淡更是曼城这样一个特殊俱乐部所不能容忍的，把自己装进套子的孙继海，实际上选择了一条脱离主流的道路。俱乐部和球迷也迅速失去了对他灵光一闪的期盼。对于在英超想长期立足的他来讲，这是在退步。

　　朋友易得知音难寻

　　你在曼城队有多少个朋友？孙继海不太愿意谈论这方面的问题，事实上，他在曼城队很难找到一个像在大连队、国家队队友那样的朋友。虽然没有卡夫卡小说里的主人公们那样极端，但事实上他确实在封闭自己。

　　其实这是每个留洋中国球员的普遍问题，篮球亦是如此，姚明在火箭队有多少个朋友？说起来什么“弗老大”“老猫”之流，在中国媒体表述之下，似乎火箭队个个都跟姚明是兄弟，其实不然。众所周知，不论主场客场，到了没比赛的晚上，姚明从来不跟队友出去，永远是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酒店里，或者玩电游或者看书。许多人都赞扬这是一种职业球员洁身自好的优秀品德，可换个角度看，这是一种中国式的自我封闭。在一个真正社会化的环境中跟队友交流，才能让一个异国人完全融入到当地的文化氛围，才能和队友成为真正的朋友。

　　或许职业球员并不需要太多的朋友，他们是这个社会的一种异类人群，从小就是从金字塔结构的人才淘汰机制中一层一层通过残酷竞争脱颖而出的。可是放在一个陌生的足球环境中，当自身实力不够出类拔萃时，中国球员必须掌握打开局面的交流能力，这样才能和教练队友融合。

　　在曼城队里，小赖特-菲利普斯、阿内尔卡和前荷兰国脚杰拉德·威金森都算是他的朋友。小赖特如今已经大红大紫，可是在2002至2003赛季后半段，他和孙继海都变成了球队替补，难兄难弟在一块有不少话可说。阿内尔卡一直被认为是个问题球员，但是他和孙继海能交流。威金森上场机会比孙继海少多了，不过荷兰佬酷爱中餐，与孙继海也有不少共同语言。前德国国脚塔纳特和丹麦国脚杨森和他也还不错。可语言和生活习惯的不同摆在那里，即便算是朋友，也很难有精神上的沟通，在文化上属于弱势群体的孙继海，很难在这个封闭的职业球员圈子里找到知音。

　　套上一个中国式自我封闭的帽子也许太大，可在中国这种社会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孙继海姚明们，不可避免地被打上了中国式烙印，直接干扰着他们在新土壤里生根发芽的能力。

　　个性刚烈有点麻烦

　　前法国足球先生贝纳比亚曾经当过孙继海的队长，继海不喜欢这个阿尔及利亚人。继海是一个言行如一的人，贝纳比亚则有些哗众取宠。有一件小事严重破坏了贝纳比亚在孙继海心中的形象：贝纳比亚也爱中餐，一次去继海朋友开的一个中餐馆吃饭，吃完后赊帐，居然赊了大半年。

　　曼城是一支典型的联合国部队，虽然有两个赖特-菲利普斯和巴顿这种本俱乐部培养出来的年轻球员，可一线队里没有一个是曼彻斯特人，英国球员也寥寥可数。在这种球队里，教练选用的队长往往是经验丰富、能说会道的老球皮，贝纳比亚便是如此，他之后的队长迪斯丁也有些类似。这种社会圈子里，同样有着圆滑应对的处世哲学，但继海不是一个愿意随波逐流的人。

　　这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表面上或许轻松，但内心坚韧，这种棱角和个性，其实是一个职业球员非常珍贵的品质，却也会在为人处世上带来一些麻烦，所以在和米卢、阿里·汉两任国家队教练打交道时，继海都不是十分愉快，自己的能力始终没有在国家队得到全面展现，这恐怕会是他相对完满职业生涯中一个不小的缺憾。在曼城队里，孙继海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一些队友的做派和为人，若是他看不惯，他不会闷声作罢。

　　英超传奇人物施梅切尔就曾让孙继海头疼。这个门将绝对目中无人，丢球永远都是后卫的毛病，90分钟比赛他都会不停顿地斥责甚至怒骂队友。孙继海有着中国人天生的自尊感，“他的足球水平是比我们中国人高得多，可也用不着这么做呀……”

　　中国球员要想在最高级别欧洲联赛站住脚，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天生的自尊又使他们不能将辛酸的一面展现出来。孙继海坚持着自己的个性，我们不能不敬佩这种美德，却也能体会到个性对他更多释放自我的约束。

　　曼城手中的一桶金

　　在欧亚两洲折返奔波，只换来阿里·汉让他上场15分钟的机会后，孙继海在2004年10月主场和切尔西比赛中两条韧带断裂，整个2004-05赛季报销。

　　那是孙继海职业生涯最难忘的一天，其间包含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情结，以致于许多人只记住了孙继海痛苦地倒下和诸如“留洋大旗倒下”的标题，却忘记了那还是本赛季迄今为止英超联赛中切尔西唯一的败绩，那也是孙继海本赛季在曼城最出色的表现，他当时担任的是后腰。

　　此后四个月，他似乎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其实这正是孙继海十年职业生涯中最严峻的一次考验。“一个人的职业生涯总要经历过各种内容，”他自己说道，“现在看来，我应该很完整了，停赛、留洋、英超、世界杯、乌龙球，现在又有了重伤。”语气轻松又乐观，可谁能真正知晓其中的痛苦。

　　韧带断裂的修复手术，只是整个恢复过程最基本的一环，此后短则半年长则12个月的恢复过程，才是漫长而痛苦的煎熬。他每天必须要用2到3个小时去俱乐部，在队医指导下用各种方式锻炼接合的韧带，以各种动作反复拉抻和收缩，过程的枯燥和肌体的疼痛，都不是普通人能想像的。

　　然而这杆留洋大旗没有倒下，孙继海用他的倔强和坚韧顺利地进行着恢复。他的恢复过程，其实跟他与曼城续约的谈判是直接相关的，正是因为这个恢复过程传递出了积极的信号，主教练基冈才主动在1月初向外界透露消息，承认孙继海续约在望，曼城渴望留下这个朴实的中国人。

　　孙继海在英超的3年历程，和李铁、邵佳一的加盟背景有着本质不同。曼城当初签下孙继海时，也有过向往中国市场的念头，可是3年来他们发现到中国掘一桶金并不是那么容易，但曼城并没有因之后悔，因为孙继海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桶金。这个中国球员或许还不是一个蓝色球迷心中不可或缺的领袖人物，或许也不是一个英超真正的一流球星，但他朴实的风格和低调的为人，让曼城俱乐部体会到了这一个职业球员的完整价值。

　　但无论如何，孙继海都为后来的留洋者树立了一个榜样，提供了良好的借鉴。他的欧化进程虽然显得非常缓慢，但毕竟他正在逐渐适应，也正在努力去争取。毕竟，他还是中国留洋史上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