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至于是不是从我进球的那场比赛开始，中国队就无法击败韩国队，我觉得没必要去深究。足球只是一种游戏，胜负虽然重要，但追求胜利的过程和对于胜利的渴望，也许比单纯胜利的结果更加重要吧。”

　　“在中国，一个年轻球员成为职业球员，似乎太容易了。成为职业球员，除了能够挣更多的钱之外，你还要承担许多责任。职业精神在中国年轻球员的身上非常淡漠，李章洙曾经告诉我，在中国，那些年轻球员只把足球当成一种挣钱的职业，而不是自己的工作。”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球迷一定不会忘记金铸城这个名字。在2000年亚足联进行的亚洲世纪30佳球员中，金铸城排在同胞车范根之后列第二。虽然车范根曾经征战德甲，并且举起过欧洲联盟杯，但是金铸城在1989、1990和1991年史无前例地连续三年获得亚洲足球先生的殊荣，而且参加了1986、1990和1994三届世界杯决赛阶段比赛，他辉煌的职业经历，使其成为韩国足球界倍受尊重的传奇人物。

　　所以，许多年后，当我在莱斯特见到曾经是亚洲第一球星的金铸城时，一个韩国人所特有的热情、真诚和谦逊，让我感到震惊。也许一个强者，永远将是一个强者。无论他是否拥有辉煌的过去，抑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莱斯特的留学生

　　作为名人让我承受了太大的压力，不过现在我不再是球星了，我只是一个学生，我希望提高英语水平，将来在国际足坛上为韩国争取更多的利益。”

　　莱斯特位于英格兰中部，是有名的文化城市，学生总数占全市人口的10%以上。提到这座城市，就不能不提及莱斯特大学，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学要比莱斯特俱乐部有名得多。

　　昔日韩国足球的精神领袖金铸城，现在就是这座文化之都中普通的一名留学生。与其他留学生一样，他住在一周70英镑的学生公寓里，那里只有公用的厨房、厕所和浴室。狭小的房间紧邻嘈杂的街道，汽车发动机的噪音和刺耳的喇叭声让人感到很不自在，公寓里也随时充斥着其他学生吵骂嘻笑的喧哗。从万人顶礼膜拜，到蜗居在这样的宿舍里，这就是现在的金铸城。

　　“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球星了，我只是一个学生，现在。”金铸城对我说。在这个面积不大但是整饬干净的宿舍里，金铸城似乎没有刻意为这次

　　采访准备什么。他穿着一件休闲的毛衣，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还有一双运动鞋。头发似乎有些凌乱，也没有经过特别的修饰。他为我搬一把椅子，自己则端起一杯清茶，坐在他舒服的床上，我们的采访就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下展开。我称呼他为“老金”，他身边的中国朋友都喜欢这么称呼他，虽然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喜欢在别人的姓前面加上一个“老”，但他清楚这是一种善意和友好的表示。

　　说起来，这是记者第二次近距离地与金铸城进行交谈。2002年世界杯期间，记者曾经在韩国文化电视台(MBC)对他进行过采访。一年过去了，与在韩国时的红光满面相比，来到英国后金铸城似乎沧桑了许多。

　　从大宇俱乐部退役后，金铸城与MBC签约，成为了一名足球节目解说员。同时，他还是韩国足协技术委员会以及国际发展部的重要成员。今年夏天，老金成功地申请了瑞士国际商学院(CIES)与国际足联共同开设的一个体育管理的硕士课程，并且成为该课程开设以来第一个韩国学生。

　　在交谈中记者发现，曾经游历过世界100多个国家的金铸城英语非常流利，丝毫不像大多数韩国留学生的英语听起来那样蹩脚。不过为人谦虚的他还是认为自己的英语不是很好，“我来英国，主要想练习我的英语，韩国足球还缺乏与国际社会、国际足球圈的交流。我希望自己能够提升英语水平，以后在国际足坛上为韩国足球争取更多的利益。”老金说。

　　在英国的学生生活，对于老金来说显得有些单调。由于课程比较紧张，老金的一天也是忙碌的：早上8点起床，自己做早餐，然后前往教室。中午大概会有1个小时的休息，简单吃一些三明治后，下午的课程从1点开始，直到5点结束。疲惫的一天课程结束后，金铸城还没有时间休息。在晚饭后，他还要与同组的同学进行讨论，以准备每周都要进行的小组演示。对于一个已经37岁、曾经是亚洲第一球星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显得紧张而枯燥。

　　“我的任务就是学习。和班上的年轻人相比，我需要更加努力。这个课程很有意思，我能够接触到许多过去没有接触到的体育课题，这样很有挑战。”金铸城说，“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感觉。当我在韩国的时候，每当我走在大街上，总是会被许多人围住。我明白作为一个名人这是难免的，但是那让我承受了太大压力。”

　　看来金铸城真的在享受着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每个周末，他会和班上最好的朋友、中国留学生马小龙一同前往一个中餐馆吃饭。然后两人相伴去超市买齐下周的食物，返回学校继续学习。实在学得累了，老金会招呼同班喜欢踢球的同学一起，在附近的公园踢会儿小场足球。与多年前那种万众瞩目的生活相比，现在的老金简直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的确，在同班的其他同学们看来，金铸城也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球星，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罢了。曾经在中国足协下属的福特宝公司负责授权工作的马小龙，目前是金铸城在英国最好的朋友。由于中国和韩国两国文化背景相近，两人的交流比较容易。马小龙对于老金的评价，也许更加客观和直接。他说：“金铸城没有一点明星架子，我们交流起来很容易。当第一天开学我知道和这样一个球星在同一个课程的时候，还感到有些压力。不过现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生活中，老金给了我很多帮助。”

　　上课的时候，金铸城通常都坐在最后一排，也很少提什么问题。不过老师始终都对这位昔日的球星引以为豪，每当课程中请来什么知名的教授或者体育管理人员，老师总是先把金铸城介绍给他们。看来老金也成了这里的一个招牌。

　　“恐韩症”背后的沉重

　　“我觉得没有必要去深究‘恐韩症’。足球只是一种游戏，胜负虽然重要，但追求胜利的过程和对于胜利的渴望，比胜利的更加重要。”

　　虽然目前在英国学习，但是金铸城还是通过网络和在英国的其他朋友一直关注着韩国足球和亚洲足球的新闻。当记者告诉他在不久前东亚四强赛上，中国队再次输给韩国队时，老金笑笑说：“那场比赛不太好，是吧。”

　　其实从采访一开始，我就想把“恐韩症”这个话题抛给老金。因为我始终无法忘记在1989年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中，金铸城的入球令中国队0比1败北。从那以后，三拨中国国奥进军奥运会的希望全毁在韩国后生的手里。说金铸城是恐韩症的始作俑者，一点都不为过。

　　金铸城并不忌讳谈论中国足球。对于体育文化和历史的理解，让老金对竞技体育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与还是职业球员时的争强好胜不同，现在的老金把一切看得很淡。谈到中国和韩国足球的“恩怨”，他说：“足球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韩国队战胜了中国队，不过可能输给日本队或者伊朗队。中国队也许会战胜日本队或者伊朗队，但是总输给韩国队。每次在与中国队比赛时，不论比赛过程多么艰难，我们都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是韩国足球的职业化发展，比中国足球早了大概10年。两国足球在职业化发展上的不同，造成了后来的结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至于是不是从我进球的那场比赛开始，中国队就无法击败韩国队，我觉得没必要去深究。足球只是一种游戏，胜负虽然重要，但追求胜利的过程和对于胜利的渴望，也许比结果更加重要吧。”

　　在金铸城看来，恐韩症代表的是中国足球的一个时代。一个时代总要有它终结的时刻，即将进行的奥运会亚洲区预选赛，也许就是这个时代的终结。但金铸城说：“我有一些中国朋友，每次他们谈到中国和韩国足球的时候，总是缺乏信心。这是完全错误的，如果你们对于自己国家的足球都没有信心，又怎么能够期待球员们改变一切呢？”

　　由恐韩症引发的，也许不应该是一个民族的自卑与否这么庞大的话题。但是与我们的近邻日本和韩国相比，中国的足球的确过于沉重了些。

　　直陈中国足球弊端

　　“职业的精神在中国年轻球员的身上非常淡薄，但孙、李是很好的职业球员，留洋应该是亚洲足球的发展方向。”

　　明年夏天，金铸城所参加的一年制硕士课程就要结束了。如果算上他在国内所拿到的博士学位，他也许是韩国足球圈内学历最高的人士了。不过让我非常好奇的是，为什么他会选择一直上学但是却不参加任何教练课程。

　　老金看出了记者的疑惑，他告诉我，正是多

　　年的职业球员的生活，让他深感学习机会的可贵。同时，他也希望国内的年轻球员能够在踢球的同时多学习知识，这样即使今后不踢球了，也能有生存的办法。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踢足球。许多年来，我都很希望能够真正地成为一个学生，真正地学习些什么。我相信无论是在韩国还是中国，人们对于职业球员的印象都是身体发达，头脑简单。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即使在大学的时候，我们也是每天训练很长时间，学习的时间很有限。对于许多更加年轻的孩子来说，他们踢足球，也许是为了兴趣，也许是为了今后的荣耀，但是我希望他们还是能够学习一些知识，这样即使今后不踢球了，也能干些别的事情。”老金语重深长地说。

　　令中国球迷印象深刻的是，从崔殷泽到金正男，韩国足球圈内的专业人士，包括车范根、朴钟涣和李章洙都在甲A的赛场留下了足迹。然而除了崔殷泽和李章洙，其他的韩国教练都未取得什么令人信服的成绩。谈到这个问题，金铸城说：“李章洙是我非常好的朋友，他每次回韩国，都会和我一起喝酒。他最终选择离开中国足坛，原因是很多的。也许中国足球俱乐部，并不适合让一个韩国教练去当主教练。李章洙是个非常严格的教练，在他刚到中国执教的时候，发现许多球员晚上出去喝酒，他很生气，重罚了那些球员。但是不久后，他发现那些被处罚的球员联合其他的球员，故意给他制造一些麻烦，这让他受到很大打击。”

　　“中国球员的职业素质，也许还要再提高。”这是金铸城的真心话。大概是处于礼貌，他特意用了“也许”这个词。“在中国，一个年轻球员成为职业球员，似乎太容易了。成为职业球员，除了能够挣更多的钱之外，你还要承担许多责任。职业的精神在中国年轻球员的身上非常淡薄，李章洙曾经告诉我，在中国，那些年轻球员只把足球当成一种挣钱的职业，而不是自己的工作。他们晚上会出去喝酒、抽烟，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还有些球员比赛前一天晚上还要这么做，我不相信他们能够在第二天的比赛中有什么好的发挥。”金铸城接着说。

　　一个中国足球曾经的“麻烦制造者”就这样直陈中国足球的弊端，无论如何也会让我感到刺耳和尴尬。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严格的、倡导近乎军事化管理的韩国教练们在中国屡屡遭受失败，也许有他们自身能力的问题，但是更重要的是，中国球员的职业精神和中国传统文化中那些消极的东西，妨碍了我们自己的发展和提高。

　　可能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金铸城转而谈起了亚洲足球的发展。中日韩越来越多的球员走向欧洲联赛，毫无疑问会对亚洲足球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促进作用。作为韩国足协技术委员会的官员，金铸城也非常赞同亚洲球员前往欧洲发展。“虽然亚洲足球在最近的10年内有了很大提高，但是与欧洲足球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老金说，“我们不能奢望亚洲足球一下子站到国际足球舞台的最前沿，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找到亚洲足球自己的发展方向。中国是个很好的例子，你们的足协和俱乐部鼓励而且已经派出了一些年轻球员前往欧洲或者拉美国家进行足球训练，这就是一种很好的尝试。韩国足协也清楚我们应该这样去做，但是迟迟没有行动，这让我非常着急。日本足球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们成功的年轻球员培养机制。”

　　谈到留洋，自然会提到在英超效力的孙继海和李铁，不过老金坦言了解不多，只是在英超集锦里面看过他们一些镜头。不过在老金看来，只要能够在欧洲踢上比赛的亚洲球员，就肯定具备了相当高的水准。他说：“他们都很不错，都是很职业的球员，特别是孙继海，听说他差不多每场比赛都能打首发，这对于亚洲球员来说非常不容易了。不管怎样，能够转会英超的俱乐部，就是一种成功，而在比赛中得到认可，就是他们接下来要表现的了。”

　　为家庭放弃登山

　　“他只有两岁呀，我不可能在一个孩子只有两岁的时候决定他的将来。”

　　“我喜欢登山，越陡峭的山，越让我感到兴奋。在登山的时候，你可能随时会死掉，因此你就能抛开所有的一切。”金铸城向记者描述他登山时候的心情，那曾经是他作为一个职业球员时最大的乐趣。

　　不过许多人并不希望看到他们心中的英雄在登山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球迷们除了关心金铸城在足球场上的表现之外，还对于他的感情生活非常感兴趣。

　　1991年12月，金铸城和妻子步入了婚礼殿堂。那一年，他25岁，而他的太太刚刚大学毕业。谈到与妻子的相识，老金还有点不好意思，脸一下红了。“是我的教练介绍我们认识的，那时她上大学二年级。”老金说，“不过我一直等到她大学毕业后才举行婚礼，这样的话，她也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金铸城对于结婚对象的要求，除了漂亮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要贤惠，要会照顾这个家庭。“我是一个职业球员，这意味着我的生活和普通人不同。成为我的妻子，就意味着她要同我分担许多东西。不光是快乐，还有苦涩，也许还有无奈。”金铸城说，“所以当我的教练对我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大学生，我起初也很犹豫，毕竟她太小了。后来我们见了面，她很紧张，因为我是一个球星。不过我也很紧张，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非常合适。”

　　在老金看来，单身汉的生活虽然自由，但是缺少约束，在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当自己要负担起更多的责任时，他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

　　就这样，在交往了两年后，两人决定结婚。婚后金铸城的事业蒸蒸日上，而他的妻子则放弃了工作机会在家照顾他的生活。现在两人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分别是11岁和8岁，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儿子。记者问老金是否也希望他的儿子从事足球运动时，老金的回答是：“他只有两岁呀，我不可能在一个孩子只有两岁的时候就决定他的将来。”

　　在结束采访、与老金告别的时候，他一直将我送到宿舍公寓的楼口。近来英国的气温很低，老金只穿着薄薄的毛衣和牛仔裤，在瑟瑟的风中也有些发抖。记者时突然觉得，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个头发凌乱、身体单薄的男子也和印象中那个长发洒脱的汉子相距甚远。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的明显痕迹，不仅仅是眼角那细细的皱纹和看起来疲惫的面容。

　　对许多人来说，回忆过去，就像在整理自己的房间：在有意无意间，会找到一些曾经熟悉，却又似乎记得不那么真切的东西。

　　弱者往往会生活在对于过去无尽的留恋中，而强者能够从过去的自信和荣耀中轻松抽手，对他们而言，过去的辉煌，就像鸡毛一样，早已随风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