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世铎真的走马上任了，王俊生真的当上党委书记了。奇妙的是这一个中国足球上层建筑人事大变动，却比不上张引 终于离开了风雨飘摇的辽宁足球。无数人曾经无数次指着王俊生的鼻子索要中国足球经年落魄的答案，并且极力想抽走他屁股 底下那张中国足协副主席的椅子，可没想到在人们已不再把王俊生当做靶子的时候，这一天却悄然来临了：中国足球史上一个 重要时代到此戛然而止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将要离去的背影后，中国足球又在酝酿着一个怎样的时代呢？

　　也许若干年后，人们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只颤抖不已的右臂

　　鲁迅先生曾说：为什么人类成了人，而猴子终于是猴子呢？这就因为猴子不肯变化——它要用四只脚走路。也许曾有 一个猴子站起来，是用两脚走路的罢，但许多猴子就说：“我们的祖先一向是爬的，不许你站！”那只猴子于是被咬死了。王 俊生对于中国足球的意义，是由他处身的那个“站还是不站”的年代所决定的，如果一定要给出一个公正评价的话，王俊生就 是那只第一个站起来的“猴子”。不同的是，他没有被咬死，而是让中国足球从此开始了“直立行走”。虽然这是时代的必然 ，但总要有人去开创，王俊生毕竟是走在时代最前列的人物，开创者的名字不应该被忘记。

　　但是，中国足球在站起来以后的漫长时间里停止了进化，简单而言，这群猴子站起来后暴露了身上所有的羞处，直立 者并没有享受到太多创始的荣耀，而是很快像一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冒失者，面对自己惹出来的一大堆麻烦事束手无策。这 是中国足球的悲剧，也是王俊生的悲剧，当然，他的悲剧色彩只是作为一个失意的足球领导人而存在的。

　　不难发现，王俊生近几年的出镜率已远远低于前些年，这个阶段甚至可以准确地划分为前三年和后三年。面对中国足 球职业化带来的丰硕成果，作为直接策划者和参与者的王俊生是有理由去聆听那些溢美之辞的，但是他很快体会到，巨大的荣 耀背后往往是可怕的空洞。每一个曾经与他共享过收获喜悦的人现在都会说“俊生不容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结呢？——难 道王俊生不应该受到指责吗？一个开创者同样有义务去为时代的变异承担责任，这是不容回避的事实，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 指向王俊生鼻子的手是当然的选择。

　　去年那场声讨霍顿的会议过后，王俊生想起约几个相熟的记者一起喝酒，一个能喝的人总是愿意把想说话的时候放在 酒桌上。酒到酣处，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真的不想当官，我是中国球迷利益的代表。”这句话可以被看作是王俊生在中国 足球全部悲情数年的浓缩，但他毕竟还是错了，因为他没有分清“不想当官”和“官当不下去”的区别，也没有意识到“代表 ”的真实含义。他也许是想过要给中国球迷谋利益的，但他从来都不可能成为一个“代表”。他真正的悲哀其实就在于在这个 位置上越来越坐不下去，并且越来越不情愿地被球迷推向了对立面。

　　今年的海埂开营会议上，王俊生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说：“今后有谁再违纪我们一定会严惩不贷，有哪位裁判出现 问题，一经查实一定严肃处理。”同样的话近几年他似乎一直在说，但从来没有这一次这样声色俱厉，他抬起颤抖不已的右臂 指着台下一个虚无的方向，他激烈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会议室当中，可它的效果却完全可以从台下那些人漠然的表情中看得一 清二楚。因为无奈而痛苦，也因为痛苦而无奈，作为中国足协副主席的几年里王俊生始终无法摆脱这个怪圈，他眼睁睁地看着 中国足球以一种可怕的加速度在滑向失控的深渊，却只能发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声音，更多时候，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已经 失去了。

　　也许若干年后，人们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只颤抖不已的右臂，那是王俊生留给中国足球的最典型的标志物，人们可 以体味到它在努力地指向某一个方向，但它是那样的颤抖不已，又怎么可能指出一个坚定的方向呢？

　　这架风车倘若真的倒了，带来的将是更深远的孤独和无奈

　　这次变动之所以显得突如其来，就是因为人们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捕捉着消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告诉人们这样做 的原因所在。这种极具中国特色的处理方式，事实上任何个人都能够想象得到其中的原因，既然人大代表都会把中国足球的混 乱作为一个提案进行陈述，新的领导人的到来明白无误地反映出更上层不满意的态度，换人是必然的。接下来的问题是“后王 俊生时代”中国足球还需要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最终肯定会归结为如何让那群“猴子”穿上衣服遮住羞处？

　　对这个问题王俊生自己不可能看不到。在汉城蚕食体育场，王俊生几乎是在郑梦准的搀扶下逃离了那个恐怖而躁动更 是羞辱的赛场。据说回到宾馆后王俊生便给他的领导打了电话，有句话应该成为中国足球灰色年代里最精辟的谶言：“这次我 们可能又不行了。”他和他的领导这些年来一直在共同追求的一个目标就是——一次标志性的胜利。在这方面的失意也许会成 为他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叹命薄的一个理由，如果给他这个胜利，当初的辉煌绝对不至于那么快就变得晦涩不堪。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旁观者或许更为清醒。这次胜利真的如此重要？真的有标志性的功能？一旦想通了其中中国足球 错了这么多年，就错在一直在期待撞运气地在拉一块遮羞布，但遮羞布不是衣服，一旦跑起来羞处自然又会暴露出来，显然中 国足球需要的是一身合体而舒适的衣服。现在我们知道，这件衣服就是一个健全的体制。王俊生深知建立这个体制的巨大难度 ，所以他试图绕过它去抓住一次标志性的胜利，在这一点上，所有与王俊生一样管理着中国足球的人都是缺乏勇气的。七年前 的改革只是推开了中国足球的一扇门，也只有推开这扇门才能发现屋子里厚厚的灰尘和顽固的污垢，可是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景 象却让推门的人驻足不前，他长久地站在门外束手无策，于是这间屋子至今无法住人进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所追求的胜利不过是在推开门后又在屋顶上打开一扇窗，更多的光线涌进来，屋子的残破被看得 更清楚，于是更加没有人敢住进去。

　　王俊生真该追悔的不是那个自己得不到的所谓胜利，王俊生的悲剧正是在于用了全部的努力与一架想象的风车在战斗 ，但是他不知道，倘若这架风车真的被打倒了，也许带来的将是更加深远的孤独和无奈。

　　这是又一次改革前夜的信号，还是另一个游戏的来临？

　　刚刚上台的阎世铎能够为中国足球裁剪出那件合体而舒适的衣服吗？不要以为现在就问这个问题还为时尚早，事实上 阎世铎几乎没有什么过渡期，因为他的前任已经把所有问题都摆上了台面，他很快就会发现，他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接触到问 题的核心，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注定是一个异常活跃的火山口，而且不可能再给他的屁股一个预热的过程。也许这个问题应该 这样问：王俊生的下台是在表明一种不满现状的姿态，但阎世铎的上台又是否在表明一种改变现状的决心呢？

　　在这次变动从传闻到成为事实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记者征询过许多人的意见，包括资深教练，包括俱乐部管理人员， 包括长期为中国足球投资的人士，甚至包括球员和同样在进行思考的记者同行。我惊讶于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所持有的看法惊人 地相似：王俊生留下的问题是因为他能力不够而得不到解决吗？王俊生解决不了的问题，比他更不熟悉中国足球的阎世铎就能 解决吗？

　　香港有过一部叫《廉政风暴》的电影，描述了一个层层受贿的黑暗社会，而在这个圈子最上层的人被称为“水龙头” ，他是这个圈子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坚决的维护者，王俊生是中国足球种种不正当利益的“水龙头”吗？不是。那么是王俊生 不知道自己所领导的这个摊子所存在的种种问题吗？也不是。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会把问题说出来“以达上听”，中国历 史上每一个为官者都不会愿意把自己份内的问题向上陈述，不管他是解决不了，还是希望自己先把它解决好。按照这种逻辑， 王俊生同样会有听不到的声音，他真的完全知道职业部的运作吗？他真的完全洞悉诸如裁委会等部门的操作吗？在一些细节问 题上，同样有人会不愿意“以达上听”。但可以肯定，这些都不是他所受到的真正限制。

　　王俊生所受到的真正限制也许是无法言说的。王俊生所代表的时代若干年后会被看成是一个特殊的年代，这是由足球 在中国社会所占据的特殊地位所决定的。如果要建立一个健全的体制，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全新的突破口，可这个突破口却很可 能给现有的一些既得利益者以毁灭性的打击。

　　王俊生所受到的最大限制，阎世铎同样无法避免这种限制。从阎世铎的履历上看，四、五年前就曾搞过足球政策法规 的调研工作，他的上任也许会对足球的法制化、规范化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但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连现有的法都无法得到落 实，又何需新的法规，又何来法制化、规范化呢？

　　正在走向失控的中国足球必须作出改变，但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变，这是所有人无言以对的原因所在。没有“污水处理 器”，换谁站在池塘边都是一样的结果，所不同的只是，现在这口池塘边站的是两个赤手空拳的人。王俊生改任党委书记的理 由在于他更懂中国足球，但是在净化足球圈这个问题上，懂与不太懂其实不是什么理由，懂的人深感无奈，不太懂的人雾里看 花，其结果都是一个——维持现状。

　　双头制的出现使中国足球有可能唱一出“双簧戏”

　　早就有人把新的模式定义为“双头制”，这是基于对中国足球最清醒的了解。双头制是对原有一人负责制的淡化，也 是一种权力的分担，可以想象，随之而来的就是责任的分担、压力的分担以及指向鼻子的手的分担……

　　双头制的诞生毕竟使中国足球有了换一种游戏方式的可能，在人们已经习惯了向王俊生找原因，然后又进一步开始绕 过王俊生去探讨更深层的问题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新的面孔，这个新面孔把大多数失望的人带向新一轮的期待，是一个不难 预想的前景。等到下一轮失望侵袭过来的时候，中国足球不是已经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吗？虽然这时间并不一定要用来干点什么 。

　　所以人们已经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天真地把每一次变动看成又一次改革的信号，我们宁愿相信这是另一个游戏的来临，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然后更多的人纠缠在红脸与白脸之间，这丝毫不会影响中国足球仍旧苍白的热闹。

　　看，一出双簧戏正在我们的眼前徐徐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