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

　　对CBA职业球员来说，农历春节并不是他们的传统假期，他们的假期大多集中在联赛休赛期间。和一些在外工作的普通人一样，每每联赛结束，球员归心似箭，因为这甚至还不满一个月的假期，对他的家人来说是一年一次最弥足珍贵的相聚。

　　上海男篮球员彭飞的家乡在美丽的扬州，从上海到扬州的距离不过几百公里，从上海到扬州的车程也不过三个多小时，但对彭飞来说，忙碌的训练和紧张的比赛让家乡变得更加遥远。只有到了假期，也就是这个时节的扬州，他才能在柳絮飞扬中，享受从小留在家乡的各种情谊。

　　遗憾 未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3月11日深夜，上海男篮本赛季的最后一个主场比赛结束后，彭飞连夜赶回了扬州。

　　全身上下，只有一个空空的大书包，甚至都没带上几件换洗衣服，因为晚上没有长途班车，彭飞坐黑车到镇江，然后再打车回到了扬州。如此归心似箭回家的原因是就在本赛季最后一场比赛前，从小将彭飞带大的爷爷去世了，家里人直到比赛结束后，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未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是彭飞最大的遗憾。回到扬州的家里后，彭飞每天都会开车去母校江都中学的篮球馆进行投篮训练。从扬州到江都的路上，彭飞开车经过爷爷以前工作的水利局，望着水利局外面的堤坝，他回忆起了小时候跟在爷爷身后的场景。爷爷住在水利局边上的小区里，小时候的这条路如今正在被整修，想念的时候，彭飞会绕道从这条小路开去江都中学，“小时候住在爷爷家里，因为这里离学校近。”彭飞望了一眼就在路边的爷爷家的那个窗口。

　　今年春节前，八十多岁的爷爷来上海准备看孙子的比赛，孙子打了好几年职业联赛，爷爷却从未在现场看过一场比赛。“来上海没几天，他爷爷就身体不舒服，本来说去现场哪怕看一节比赛也可以，但我们看他身体支撑不了。”彭飞爸爸说后来他们一家人是在医院里过的春节。

　　因为爷爷身体状况不太好，联赛最后阶段球队有一场轮空，彭飞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回到扬州。“爷爷看我回家非常高兴，本来是希望他能撑到我打完这个赛季的。”爷爷去世的那个下午，在上海的彭飞正在午睡，准备晚上的最后一场比赛，但他这个午觉睡得并不踏实。“没睡多久就突然醒了，我好像预感到了爷爷的去世。”彭飞的家里摆着爷爷的照片，坐在沙发上，彭飞看了一眼爷爷带笑的容颜，掩饰住了一阵突然来袭的伤感。

　　彭飞离开扬州的近十年里，爷爷盼望的一直是孙子的休赛期。去年休赛期，彭飞带着爷爷去了一趟河南，这是爷爷的老家和当兵的地方。转眼一年过去后，爷爷留给彭飞的永远是他托付家人给他的最后的叮嘱，和一直留在彭飞回忆里的那条水泥路——从水利局到小区，从小区到学校的路，爷爷牵着孙子的手，讲述着潮涨潮落的故事。

　　回忆 他的坚持成了母亲的骄傲

　　农历还未进入三月，烟花三月的扬州还未到柳絮飞扬，行人在马上路躲闪，避免柳絮刺目的时候。瘦西湖畔的杨柳绿意浓浓，垂然的姿态述说着这座小城市的悠闲与宁静。“扬州老城区很小，瘦西湖也就在眼前。”彭飞妈妈说。

　　瘦西湖畔，爱好健身的彭飞妈妈骑着自行车，车速很慢，走路快得很的彭飞跟在自行车边上，周末时间的上午，彭飞陪妈妈走在杨柳湖畔的马路边上，享受着扬州城的宁静。“扬州有句话叫‘早上人包水，晚上水包人’，意思是早上要喝个早茶，晚上要泡个澡。”

　　周六早上，彭飞一家人坐在茶庄饮茶，彭飞妈妈点了许多包子，蒸饺、烧卖、菜包、三鲜包，这些都是彭飞小时候爱吃的早点，但因为很少回家，碧螺春的清香和一咬破蒸饺里流出的汁水，这些都让彭飞感到了些许陌生。“因为难得回家，他在扬州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彭飞妈妈说度日如年等待的休假期，就好像一天一样短暂，有时候还没多看上儿子几眼，离别就已在眼前了。

　　游子在外最想念的是母亲亲手烧的家常菜，在扬州，彭飞偏爱在家里吃饭。周末中午，彭飞妈妈给儿子烧了一桌的好菜，扬州狮子头、扬州干丝、扬州盐水鹅，几乎每个菜都是儿子的最爱。“吃饭前先喝碗汤才养胃。”儿子刚在饭桌前坐下，彭飞妈妈就给他端来了一碗汤。彭飞妈妈吃得并不多，她时不时地关注着正在低头吃饭的儿子，给儿子夹菜。“儿子在家，我反而吃得少了，有时候看着他吃，我就吃饱了。”

　　母亲和儿子之间的感情可以用柔软这两个字来形容。彭飞妈妈看儿子的眼神里总闪烁着笑意，儿子看母亲的眼神里则充满着依恋。彭飞家每个房间的床头都挂着他小时候的照片，彭飞的房间里挂着妈妈和他小时候的照片，父母的房间里则挂着他小时候运球的照片。吃完午饭，母子俩站在房间里，看着床头的这些照片，彭飞妈妈不禁回忆起过去带着儿子减肥的经历。“他小学时每年暑假，我都要带着他去减肥，但几乎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彭飞妈妈一边说，一边斜靠在儿子身上笑了起来。

　　彭飞妈妈不是体育界人士，而是教育界人士，从小对儿子的教育，彭飞妈妈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女儿要富养，养儿子就要让他从小经受一些挫折和考验。”彭飞妈妈所说的挫折就是儿子为减肥而走上的这条篮球路。小学毕业时的彭飞有200多斤重，为了减肥，彭飞尝试过各种减肥办法，当他被选入篮球班训练后，儿子默默的坚持让母亲都为之动容了。“他每天去露天篮球场训练，一个星期下来，脸上的皮肤晒黑了，皮也褪去了一层。”因为在水泥地上训练，每天回家，彭飞脚下的鞋子被汗水浸湿了，鞋底也被磨破了。

　　母亲对儿子的爱又是细腻的。彭飞房间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彭飞的成长纪念册，这是母亲给儿子的20岁生日礼物。纪念册的封面上是一个展开双臂的20岁大男孩，纪念册的前面几页是一个漂亮妈妈抱着一个小男孩。中间几页是依然年轻的母亲搂着一个小胖子，这个时候的彭飞，母亲已经抱不动了。最后几页是一个2米多的男孩搂着脸上写下了岁月痕迹的母亲的照片。岁月让一个小胖子变成了一个英气逼人的大男孩，岁月也让一位漂亮的妈妈变成了一个慈祥的母亲，彭飞和妈妈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儿子给母亲嘴里喂去的一颗草莓，让母子间涌动着一股幸福的味道。

　　纪念册的每一页，彭飞妈妈都用心记录下了儿子每个阶段的成长，这是一位母亲给儿子最大的疼爱。周末下午，彭飞和母亲重回校园，走到学校400米一圈的操场上，彭飞妈妈的脑海里闪过的是儿子咬着牙的一脸痛苦表情。“小时候，他围绕着400米操场蛙跳，我拿着尺，在他身后督促他。”彭飞妈妈说她从未想到儿子会坚持到现在，而如今儿子骨子里的坚持精神成了她为之骄傲的最大资本。

　　休假 每天依然投300个三分球

　　彭飞家的客厅里有一面的照片墙，照片里，儿子和年轻时候的爸爸长得非常相像。“他爸爸以前在体校练过两年排球，但他爸爸小时候生活环境好，吃不了苦，练了两年排球后就放弃了。”彭飞妈妈这么说，爸爸却并未反驳，“确实儿子比我强。”

　　一缕缕阳光溜进阳台，妈妈和儿子面对面而坐，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而父亲却总是在距离他们有点远的阳台另外一端的沙发上坐着。父亲的话虽不多，却始终关切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天冷，快把衣服穿上。”3月的扬州仍有点阴冷，下午准备去学校训练前，父亲的叮嘱声又来了。

　　在家休假期，彭飞每天下午都会去母校江都中学的篮球馆训练，父亲则是他的司机外加助教。周末下午也不例外，午休后，父亲催促儿子出门。从扬州市开车去江都市大概有二三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他们依然会绕道到彭飞爷爷以前住过的小区边上，小区周围的一片稀疏的黄黄的油菜花地勾起了父子俩的共同回忆，“这是小时候走过的油菜地。”虽然这里有很多关于三代人、三个人男人之间的故事，但他们的交流却是点到为止的。

　　“又来了啊？今天早了点啊。”车开到校门口，值班的门卫大叔热络地跟他们父子打了声招呼。儿子在家的日子里，父亲的后备厢箱里总有一个篮球，拿上篮球，彭飞爸爸又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篮球馆管理员，将球馆的门给打开。偌大的篮球馆里，彭飞站在三分线很远的地方投篮，父亲则在篮下捡球。彭飞的视线始终是向上的，父亲的视线是追随式的，他先是仰头看篮球向上空划过一道抛物线，然后再视线往下，开始捡球。

　　每天下午训练，彭飞都要投300个三分球。球馆里，训练到最后，彭飞汗流浃背，手酸难耐，而在篮下跑个不停的父亲的脸上也是汗流不止。“弧度再往上一点。”篮架下，彭飞爸爸早已跑得气喘吁吁，但却时常对着儿子大声提醒道。

　　在篮球馆投篮只是一天训练的开始，为了保持训练状态，结束投篮后，彭飞爸爸还要开车带儿子去健身房练力量，或者去游泳馆游泳。从学校到健身房还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彭飞回家的半个多月里，父子俩每天开车都能把小小的扬州城转上一圈。健身房里，彭飞投入地做力量，跟着儿子忙碌了一下午的父亲则坐在跑步机上，从儿子身后的大镜子呆呆地关注着他。

　　缅怀 恩师去世让他懂得珍惜

　　3月底的扬州迎来了一轮清明扫墓的早高峰，去年的这个时候，仍在征战季后赛的彭飞，没来得及在这个时候去看望一个改变他一生的人——启蒙篮球教练刘永华。

　　回家的半个月里，全家一直忙碌于爷爷的身后事。上周末，阴冷异常的扬州迎来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午饭过后，彭飞出门买了一束黄白色菊花，快两年了，他突然想去墓地看看恩师。“刘教练去世得很突然，对彭飞来说，刘教练可以说是改变他一生的人。”彭飞妈妈说。

　　看着墓碑照片上那个一脸慈祥的容颜，彭飞十几年前的回忆被唤起。小学毕业时，严重肥胖的他被江都中学篮球教练刘永华看中，刘教练向彭飞父母保证一年内他会帮助彭飞减肥成功，然后再用一年时间教彭飞篮球技术，并将他送上专业队。从选拔篮球人才来看，彭飞当时除了拥有身高优势外，其他各方面条件都不符合要求，特别是他肥胖的身材。“当时江都中学的所有老师和领导都反对，但刘教练说他从彭飞身上看到了灵性，他顶着全校的压力，将彭飞招进了学校。”彭飞妈妈说。

　　没有辜负刘教练的用心良苦，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彭飞不仅成功减肥50多斤，篮球技术更大有提高。从一个大胖子到一个瘦高个，师徒俩走过的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里，这份师徒情早已转化为亲情。无奈生命无常，彭飞在上海挣扎的这段日子里，恩师刘教练突然去世，这让不经世事的他第一次明白生离死别，同时也明白了一份责任——无论这段篮球路将多么坎坷，用心走完刘教练带他走上的这条路。

　　上周五去江都中学训练的时候，彭飞在篮球馆碰上了刘教练的妻子，师母过去是一名女篮运动员，如今在江都中学工作。巧合的是，那天高二年级组织篮球比赛，室外篮球场上，学生们将篮球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明天是年级组决赛，彭飞来学校看看他们打球吧。”站在室外和彭飞一起看球，师母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虽然彭飞每天都会去学校篮球馆投篮，但他并没有参与学校活动的意愿。用彭飞妈妈的话来说，性格使然，儿子喜欢安静的地方。因为是师母和过去的一些教练的邀请，虽然他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去了。篮球馆里，彭飞给现场学生表演了三分球，篮球刷刷入网，掌声一次比一起响，但他却并不享受。“除了职业篮球场，我比较喜欢安静，一般不去人多的地方。”骨子里的低调性格决定他适合篮球场，而不是表演场。

　　幸福时刻

　　彭飞家所在小区边上有一条古运河，三月扬州，长堤春柳河畔，垂柳已经吐出了茸茸的新绿。休假在家的日子，彭飞每天开车在充满绿意的古运河畔来回周折。在扬州，他有见不完的亲友和感受不完的乡情。

　　亲情是每个人心中最温暖的一种感情。出生于书香门第，彭飞遗传了父亲温和的个性和母亲善于思考的细腻性格，只是母亲在琴棋书画上的艺术细胞，他却一点都没有遗传，用彭飞的话来说，他甚至是一个简单到有点生活无趣的人。

　　休假在家，彭飞几乎很少呆在自己房间里，他不开电脑上网，也不看电视，他总是呆在客厅里或者阳台上，和父母喝茶聊天。一束束阳光照射到他们的后背，暖意融融的午后，母子俩家长里短地有说不完的话。阳台另一边，父亲点燃一根烟，坐在一旁聆听，这是这一家最幸福的时刻。

　　小小的扬州城里，想要在马路上找一个2米多的高人实在不容易。走在老城区，彭飞总被故乡人认出来。就这么站在马路边上，他们拉着彭飞聊聊天，比比身高。“彭飞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我们都喜欢他。”直到现在，“好孩子”是他们最喜欢用来形容彭飞的字眼。

　　无时无刻不感受着浓浓的乡情，这个家族里长得最高的人成了大家的骄傲。清明前夕，不少外地的亲人来扬州扫墓。一天下午，仍在训练的彭飞被母亲一个电话召唤到扬州个园门口，他刚下车，站在个园门口，远远就看到他的十几个亲戚集体笑弯了腰，因为长时间不见，彭飞有点羞涩，此时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朝彭飞飞奔过去，并抱住了他。“小子，现在都认不出你了。”亲人们的热情举动，让彭飞面露尴尬的笑容。

　　多少年过去了，多少人和事已消亡或重生，多少张脸已淡然或清晰。游子的记忆里蓄满沧桑嬗变，他们都是真实的过往和柔弱的乡情。纵使岁月的年轮将会沉香凝脂，他依然不断地回望、怀想，然后牵着屡屡乡情向前跋涉。彭飞离家的路就是这样的，不管有多苦，带上屡屡乡情，带上未完却淡然的篮球梦，向前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