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撰稿 首席记者 沈坤彧
别跟我提李霄鹏 他还是我学生呢
来到上海女足后,可可维奇决定,第一件事是树立球队的精神。这项任务,随着几名国脚的回归变得有些棘手。
“我们这支球队有几名国脚,当她们回来以后,产生了很大的问题。因为她们觉得自己是球星了,她们不想成为球队的一分子,而要求整支球队围绕自己转。”他找她们谈话,“和我一起工作,意味着你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你们是国脚,我很高兴很欣慰,每个教练都盼望和国脚一起工作。但你们的工作态度必须要比其他球员更好,因为你们是榜样。”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有很多冲突。“因为她们试图向我解释,在国家队的时候是另外一种战术,跑动和传球都不是这样练的。但我告诉她们,‘这里不是国家队,我不是李霄鹏,我是可可。我们的足球观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别在这儿跟我提李霄鹏,我在山东当教练的时候,他还是我学生呢。’一天天,一周周,她们最后还是接受并意识到,只有通过团队合作才能取得成功。”
可可说,李霄鹏当然是一名了不起的球员,但作为一名教练,他还不够格。“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作为国家队主帅的权力,因为坦率地讲,他还没到这个水平。他没有经验,他只有一张教练执照。这就像是你拿着刚考出来的驾照上路,你可以开车,但非常非常慢。女足在济南碰到的对手,都是亚洲顶级水平的,我想他没有准备好。”他在电视机前看了这次在济南进行的奥预赛,“你看一场和日本的比赛,会觉得中国队要比对手强很多,但只有结果才作数。关键细节上犯错的总是我们,然后就输了球,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犯错。我们球员缺乏足够的比赛经验,女足联赛的水平很低,我们现在有天津、上海、大连、北京和长春这几支有实力的球队,其他球队都很糟。这意味着,我们队一个赛季里只有几场恶战,这远远不够。”
“就像徐媛(微博),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她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是最好的。但是足球中多的是拼抢,如何应对,她没有做好准备。我建议上海足协把她送到欧洲去进修,去练练防守,练练身体接触能力。”
哪个男人愿意做她们的丈夫?
7月,孙雯(微博)赴马来西亚接受培训并参加亚足联B级教练员证书的考试,可可维奇开始担任球队的代理主帅。他对于女足一窍不通,“对我而言,女足既和男足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跑动、传球,一切都像是男足比赛的慢镜头重放。我一开始没有明白这一点,我每天都骂球员,‘5米开外的传球都要出错,这怎么可能?’但是我逐渐明白了,因为这是女足啊!”
对可可而言最难理解的是,这些姑娘怎么能十年如一日地住在一起?“我去了球队以后,改变了很多,我给了她们必要的自由。在之前,她们从周日晚上到周六下午一直呆在东方绿舟的基地里,每天两练。我减少了训练次数,让她们在周中回次家。我想,她们应该和外界进行接触,你不能每天只和同样的几个人交流。这次联赛结束后,我给她们放了两个星期假,她们以前从没有放过这么长时间的假。”可可说,“足球是一项需要创造力的运动,每天呆在基地里,睡觉、吃饭、训练,你不可能有空间去发展自己的创造力。我们队里一些姑娘,因此产生了很大的问题。在比赛里,她们不能第一时间对场上发生的状况进行应变,就是因为这种体制遏制了她们的创造力。”
“十年了,没有人要求她们去思考,她们不需要思考。她们的时间表十年不变:7点起床,7点半早饭,9点训练,11点午饭,午睡到下午2点,3点开始训练到5点。晚饭6点,10点睡觉。打破这种习惯是很困难的,我最开始让她们回家的时候,只有两个球员回去了。我想不通,也许是她们觉得呆在基地里比呆在家更开心?说真的,我很为她们的感情生活感到担忧。哪个男人愿意做她们的丈夫,如果一个星期只能见一次的话?”
平时我叫她们傻瓜,我还学会了叫——“戆大”
可可说,虽然自己现在在女足获得了成功,但他并不想一直在球队里呆下去。“不要怀疑,我喜欢这些姑娘。平时我叫她们傻瓜,我还学会了上海话的傻瓜,‘戆大’。但是我很想回到男足的比赛场上,毕竟我过去几十年一直属于那儿。”
可可讲了个笑话,他和前中青队主帅克劳琛的助手迈克尔·怀斯是不错的朋友,后来因为大家都离开了中国,联系就渐渐少了。几个月前他找到了对方的邮箱地址,发了封邮件给他询问近况。回信很快来了,“你好,可可,我不干足球很久了。”我回他,“怎么回事?你是个好教练,为什么不干足球呢?你在干嘛?”他说,“我在菲律宾,带菲律宾女足国家队。”可可哈哈大笑,“对于职业教练而言,带女足球队,就意味着你不再从事足球这一行了。那时候我在申花(微博)(微博),所以我毫不留情地取笑了他。等到我去了上海女足,我又写了封邮件给他,“老朋友,我也退出足球圈了,我现在在带上海女足。”
说笑之余可可忽然感叹,自己在中国前后呆了七年,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中国通,然而直到今天才意识到,他其实完全不懂中国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和中国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幼稚,我不是说他们曾经欺骗我或者什么,但是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们做事情的方式。举个例子,在东方绿舟我们抱怨过很多次食堂的伙食,然后领导决定派一位女士去国外学习专门的营养学。过了几个月,她回来了,肚子里装着满满的营养学知识。我和她讨论了很久,怎么调整队员们的饮食结构,饭前该吃什么饭后该吃什么,等等。但是让我吃惊的是,我们讨论的一切都没有付诸行动,她学的一切都没有用武之地,因为一切还是照旧。”
只有需要钱的时候 他们才会变得职业
这些日子里可可也意识到,他的一些球员并不热爱足球。“我问她们,‘你们为什么要踢球?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啊,这是个最大的问题,在中国没有交流!我喜欢和姑娘们交流,我对她们说,‘你们要告诉我你们对于足球的迷惑和不解,如果我理解了你们的不解,我可以帮助你们。’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答。”
就在上场比赛前,他和孙雯达成一致,要在赛前准备会上激她们说话。“我们当时看了前一场比赛的录像,问了很多尖锐的问题,我问一名球员,‘你为什么不把球传到那里去?告诉我理由。我不是法官,不会来裁决你。我只想知道你是出于何种考虑?你在儿,你的对手在那儿,队友在那儿,为什么不把球传过去?’而她只是傻笑,没有回答。”他说,“我不能说这很蠢,但是至少这反映出一点,她们不怎么爱足球。还有在球场上,如果一名欧洲球员错失了一个势在必进的机会,他们会懊悔地抱住自己的脑袋,骂上自己好久。而在中国,球员们会笑。为什么?他们对足球的态度不严肃,他们只有一个时候是职业的,就是他们需要钱的时候。”
可可想起有一回自己和孙雯以及她昔日队友聚餐,“这是一个很温馨的晚上,大家回忆了10年、15年前的那些事情,你可以感觉得出来,她们到现在还是充满了对于足球的爱。她们的眼神,她们的笑,那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爱。再看看我们的姑娘,这一代的球员,她们从来不讨论足球。听音乐,玩手机,你再也看不到坐在一起谈足球的姑娘们了,她们讨论的是微博和娱乐明星。没有爱,你走不了太远,因为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得有些东西支撑你度过一道道难关。”
他说孙雯也是出于这层顾虑,对于做教练一直有些“抗拒”。“和孙雯一起工作,我有时会感到惭愧,因为她比我好。尤其是在处理和队员的关系时,她非常耐心,她可以花一个小时解释一件很小的事情。在她确定自己让你明白之前,她不会放弃。但是在我看来,孙雯身上有个致命的弱点,她‘不想’当最好的教练。她对我说,‘要成为一名好教练,除非我有二三十名热爱足球的球员,而现在我的球员们对于足球的热爱还不够。’她具备一切成为顶级教练的素质,但是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够有这一天。她是对的,因为我这一代的球员和她那一代的球员,我们都是因为热爱才走上了足球这条道路。而现在的年轻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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