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让黎新祥消瘦

　　特约记者柳宸香港报道

　　9月1日晚，香港港岛某酒楼，一个小型中式生日宴会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展开，好不热闹。主角，是59岁的黎新祥。一个5年前因一场大败而被国内球迷熟识的香港足球教练——2004年11月17日，中国队7比0大胜中国香港，仍无缘晋级世界杯亚洲区决赛圈。黎新祥，正是当时的港队主帅。

　　宴会的气氛持续着，但每个宾客心中都暗藏着一份说不出的无奈和可惜，甚至悲伤。他们明白，这样的生日会对处于肺癌末期的主角而言，除了冲喜，更多只能是祝福。此时此刻，他们都坚持将笑容挂在脸上，极力掩饰着内心复杂的感触。

　　朋友们的心情，黎新祥很清楚。他能做的了除了不停说着“多谢”和“有心”(粤语：心领了)，便是强忍泪水——尽管热泪早已盈眶。

　　“我生日，成班朋友帮我摆几围(桌)，真是没话说。”黎新祥很激动，虚弱的身体明显在颤动。“我的学生也说，过段日子帮我再摆几围。我说，你们忙，不要破费了……”

　　从跑不死到气喘吁吁

　　9月2日一早，我与黎新祥相约在其住处不远的一家茶餐厅。当他出现面前时，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黎Sir又瘦又弱，走起路时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动，与今年初率香港全运会队清新集训时的干练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下车前，黎Sir不忘穿上一件长袖外套，然后缓慢转身，小心翼翼地踏出车门。夏日香港，闷热得像蒸炉。路人走在街上，就算穿短袖不用多时也会汗流浃背，更别说长袖。但这时的他，已是弱不禁风。

　　在茶餐厅坐下不久，黎Sir突然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指着头顶的空调说：“这里是风口，我受不了。”

　　出门前，他那比我小一岁的女儿再三叮嘱道：“你同我爸爸出去喝东西的话，最好让他喝菜蜜，其他的最好不要点了。”黎新祥最疼爱的就是女儿，女儿当然也是百倍关心着父亲。当服务生刚把菜蜜放下，女儿的电话就来了。她告知自己已准时回到公司，叫爸爸不要担心。

　　黎Sir告诉我，去年11月在澳门参加一次元老比赛时，自己突然出现气喘的现象，当时并不在意，还戏言“的确是老了”。今年3月，他在一场比赛时再次气喘吁吁，起初，他以为是感冒导致体力不足。

　　熟悉黎新祥的人都知道，他是香港足球史上著名的“清道夫”，头脑冷静、脚法潇洒，体力充沛。2004年11月中旬，54岁的他率队在广州备战，训练中，他曾亲自下场与麾下众弟子一试高下，后生们对他的体力和脚法无不由衷佩服。

　　从当年的“跑不死”到今时的气喘吁吁，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后经队医劝说，黎新祥最终去医院对肺部进行了检查。

　　“检查结果是肺积水，肺癌第三期末、第四期初。”

　　“当时，这诊断结果你能接受吗？”我问他。

　　“呵呵(苦笑)，我当时觉得不可能，我运动员出身，身体一直都无大问题……”时至今日，当日的感受对他来说已不再重要。

　　120天，7次化疗折磨

　　早在2007年底，黎新祥开始执掌香港全运队。香港足总旨在让堪称香港足球“青训之父”的他，用四年时间再次打造一支全新的港足(注：04年黎新祥麾下的中国香港队，是近十年整体实力最强的一届)。

　　癌症确诊后，黎新祥只能忍痛割爱，放下教鞭，但仍全力辅佐昔日爱将罗继华执教香港全运队。“确诊后一段，我还经常去球场看看那帮小孩。但开始化疗，实在去不了。”

　　他透露，短短4个月，已经接受了7次化疗，前4次每次间隔15天，第4和第5次的间隔是20天，第6和第7次的间隔是30天。“每次化疗后胃口全无，要等那些药味慢慢散去后才能勉强恢复。”黎Sir指了指肺部，“每次都从这插入一根管，抽那些积水，那种痛啊……实在说不出口。”

　　连续化疗让黎Sir饱受折磨，昔日铁骨铮铮的他，如今已羸弱无比。

　　尽管如此，20多天前一次意外再次让黎Sir痛不欲生。

　　因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黎Sir20多天前因一次感冒被迫接受隔离观察。住院隔离一周，身体检查一周，连续两周的折腾让本已虚弱的他变得气若游丝，体重也从正常时的62公斤急剧下降到53公斤。

　　“我现在每天早上去公园‘深呼吸’，晚上去楼下篮球场散步，跑是不能跑，动作一快就气喘。去人多的地方必须戴口罩。毕竟现在的免疫力已不如前，很弱很弱的。”

　　“据你所知，什么导致癌症？”尽管不忍，我还是一时口快问了起来。

　　“吸烟，还有遗传。我当教练时，一天要抽10多根。父亲和弟弟都因癌症走了，现在想来，我应该早戒烟。如果早戒，就不会有今日。”

　　我们的谈话大约维持了20分钟，我已明显察觉到他不适宜长坐下去。这时，他的那杯菜蜜仅仅喝了两口，热气仍在冒腾，但冷汗已出现在他的脸颊。

　　“我们回去吧。”我话音未落，他随即点头。

　　“希望下半场扳回来”

　　我们慢慢走出茶餐厅。

　　“黎Sir，多多保重啊。”

　　“一定，一定。”他停了一下，缓了口气。“我经常对身边朋友说，现在就像是踢球，输了半场，希望下半场能扳回来，至少要坚持到最后了。”说罢，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听得出来，这就是他如今的生活态度，抗癌如踢球，坚持就是胜利。

　　“回去吧，多谢了。”他松开我的手，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很清楚地看到，黎Sir此刻已两眼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转。避免尴尬，他迅速转过身，再次挥了挥手。“回去吧，多谢了。”我希望与黎Sir再次见面，却担心此时一别会成永别。我不敢回复“再见”，只能大声对着他的背影喊：“黎Sir，保重！”

　　突然，我想起要给黎Sir拍一张照片，他说，自己已经很羸弱，不大方便照相。经我再三请求，他最终答应了。拍照前，他转过身轻轻擦了擦眼泪，然后侧身站在路边，对着镜头，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我知道，这是他强装的微笑，也知若正面拍照，他的瘦削将一览无遗，因此他才特地侧身站立。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很想再拍一张，但最终无力按下快门。我站在原地，目送黎Sir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