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会友 排遣心中积郁--楼世芳离开足球的日子

　　自2004年12月初脱离了甚嚣尘上的足球是非圈至今，原申花足球俱乐部总经理楼世芳从球迷和读者的眼里已经销声匿迹了整整一年。然而，心气极高的他并没有闲着。没有了烦人的足球事务，没有了盯人的足球记者，也没有了心事重重地为了寻找外教和外援而满世界颠簸浪迹，原来单位也没有安排他的工作。楼世芳突如其来地有了大块自由时间，喜欢吟诗赋词的他开始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游历。

　　以诗会友，以诗抒情，以诗歌去排遣三年足球生涯在胸膛中留下的积郁。楼世芳好诗好书，颇具文人之傲与诗人之狂。于是乎，从足坛的泥沼中脱身后，便一头扎进了的古典文学海洋之中。诗歌，是他的精神寄托；诗歌，是他的陈年老酒；诗歌，是他的终生情人。日前，在他自号为“一统斋”的书房里，我们相对席地坐拥千册古书，品茗畅谈。谈起了他的诗歌，谈起了他的游历，也谈起了他一年来的心路历程……

　　东方体育：楼总，在我的手机里，至今还保存着您在2005年4月20日晚上9点06分发给我的短消息，那是一首七言律诗，是您“下野”后的第一首诗歌吗？

　　楼世芳：噢，那已经是比较晚写的了，是4月6日。从2004年12月5日联赛结束后所撰写的第一首诗是12月17日，在江苏常熟的尚湖湖畔和虞山山麓拟就。

　　游常熟尚湖，虞山，寄诸友。

　　尚湖烟雨剑阁楼，大江开来洞庭秋。

　　山路险处人道现，天目张时俗眼休。

　　尝念遗老翁常熟，也怀明月苏子由。

　　文章千古帝王业，万里晴涛一叶舟。

　　(翁常熟就是翁同龢，苏子由就是苏轼的弟弟苏辙。)

　　东方体育：我明白了，翁同龢是晚清第一书法名家、光绪皇帝的老师——内阁中堂，但翁同龢很是清高，戊戌变法后失宠回常熟养老。而苏子由同苏轼一样，也是被嫡之士，苏轼的那首“明月几时有”的千古绝唱，就是寄给弟弟子由的。所以，我还明白了你在我手机里的那首诗：

　　围棋天元战后，重临西山太湖有作

　　又临太湖起春潮，花团如海松如涛。

　　筑梁新泥翻飞燕，追风少年收放鹞。

　　暂罢纹枰屠龙手，且藏庖丁解牛刀。

　　挥别夕阳云水外，回首天心看月高。

　　2005年4月6日，苏州西山太湖

　　楼世芳：这是我应邀观摩围棋天元战以后，到苏州西山太湖去散心时即兴所作。最后一句，借鉴于弘一法师临终前所作偈语：“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围棋最酣畅淋漓的是屠杀对方一条大龙，而庖丁的解牛之刀，十九年之后锋芒依然。

　　东方体育：记得我当时回应了一句：兄鸿鹄之志，燕雀安能知晓？屠龙之刀，终有见天之日！您在诗中很委婉地表述了对这三年足坛生涯的一些情感流露，我以为这是您一种心境的真实写照。

　　楼世芳：有许多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谈也罢！作这首诗之前在2005年元旦我在西山太湖已经写了首：

　　元旦雪霁，登苏州太湖石公山，谒海

　　灯法师旧踪，寄怀诸友，以贺新年。

　　石公寺前逸石公，四面湖山一望空。

　　孤馆松青多积雪，海灯帆白有遗踪。

　　神似云闲长舒卷，心如鹤来无利功。

　　每登临处辄相念，苏子襟怀太白风。

　　2005年元旦，于苏州西山石公山

　　然后在2005年的12月3日我再到西山太湖，又写了一首。

　　西山太湖重游

　　湖山重望又一年，路转峰回叶翩翩。

　　浪里飞舟轻裁玉，雨中寒柳细分烟。

　　茶浮碧螺香余久，风起乡思秋无边。

　　此间幸为布衣客，放牛娃前学耕田。

　　2005年12月3日星期六于苏州西

　　山太湖

　　整整一年，前后去了三次，斯情斯景，风物依旧。然心境不一。

　　东方体育：如果说“暂罢纹枰屠龙手，且藏庖丁解牛刀”是失落时的郁闷，惆怅时的长啸。那么，“神似云闲长舒卷，心如鹤来无利功”则是长省之后的反思，是对市俗凡欲的反动。到了前不久的“此间幸为布衣客，放牛娃前学耕田”，我以为，这就是大彻大悟了！

　　楼世芳：世间万事万物，就看你用什么心态去对待，心态调整好了，结果自然一样。云卷云舒，去来无意，是去年元旦时候写的；而写“且藏庖丁解牛刀”则是清明时节。《庖丁解牛》实际上表达的是道家顺任自然的世界观，且以藏敛(最后一句：“善刀而藏之”)为自处之道。我只是借用了这个意思;至于耕田嘛，现在那里可耕的农田已不多了，主要还是耕好自己的心田啰，还是一句老话，“对境莫任心，对心莫任境。”(陈抟《睡答》)

　　东方体育：您还记得第一次写诗是在什么时候吗？

　　楼世芳：这倒说不清了。(顺手从书堆里拿出了几本纸张已经微微泛黄的笔记本)你看，这是我1977年在部队当兵时写的。当然啦，那个年代我还属于文学青年，用现在的网络语言就叫“愤青”。无论是从文学内涵还是写作技巧，都是比较稚嫩的，还是回过头来看现在的诗吧。我离开申花后，许多朋友都很关心，用各种形式或寄语或慰藉于我。一位很要好的朋友特意抄录了郁达夫的一首诗寄给我，以示情意：

　　草木风声势未安，孤舟惶恐再经滩。

　　地名末旦埋踪易，楫指中流转道难。

　　天意似将颁大任，微躯何厌忍饥寒？

　　长歌正气重来读，我比前贤路已宽。

　　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我押原诗的韵脚，和了一首回寄给他：

　　答周青，并贺新年。用郁达夫诗韵。

　　面壁思贤心未安，放眼争说子陵滩。

　　曾求十年磨一剑，却为无欲生万难。

　　当时洛阳夸纸贵，而今冬暖恐春寒。

　　山重水复劳程远，信步闲庭境自宽。

　　2004年12月21日，冬至。

　　东方体育：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却也难得您能“信步闲庭境自宽”。

　　楼世芳：这就是诗的意境，诗的深邃。我同著名作家素素夫妇是好朋友。一天，我把诗作发给他们夫妇，不料正是素素的丈夫许敏先生的生日，他们用唐宋诗词的集句和应我：

　　今日生日，得君佳作，集唐宋诗以为和

　　霜鬓明朝又一年，落落疏帘邀月翩

　　冬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

　　红蕖绿棘梅山下，白塔朱楼禹庙边。

　　阴沉画轴林间寺，零落棋枰葑上田。

　　许敏，素素 2005年12月3日星期六

　　奉韵集句是非常雅，非常难的事，既要妥帖，意思完整，词性准确，更要讲究平仄，押对韵脚。非胸中万卷而不能为也。

　　东方体育：您作诗是即兴有感而发，还是回房间再沉思挥就？

　　楼世芳：一般是有感而发。以前是带个笔记本在身边，随时记录。现在方便多啦，用手机像写短消息一样存起来，一个拇指就够了。回家再慢慢推敲。

　　东方体育：看您最近写的诗，好像不再注重一些心情的排遣，落笔比较侧重于诗词本身的艺术性和技巧性的研究，并且其意境也越来越大气，比如：

　　三亚南山寺海上观音黄昏寄怀诸友

　　长风万里起天南，云水苍苍海韵蓝。

　　翠漫青冈花满谷，鸟归池树月临山。

　　夕阳有意却迟暮，白浪无心送远帆。

　　烟外乡关何处是，钱塘潮涌子陵滩。

　　2005年4月24日，三亚南山寺海上

　　观音开光日于三亚南山

　　“长风、云水”，“花满谷、月临山”，“烟外乡关、钱塘潮涌”，给人有种荡气回肠之感。

　　楼世芳：身处大自然，心胸自开阔。在作这首诗时，费了些脑筋的。“鸟归池树月临山”原来写成“翠漫青冈花漫谷，鸟归池树月归山”，想想不妥，就把“漫” 改为“满” ，“归”改为“临”，突出了黄昏的意境。

　　东方体育：此乃“推敲、推敲”啊！诗词讨论到现在，在下得益匪浅。在您的诗作经历中，今年(2005年)是不是您创作数量最多的一年？

　　楼世芳：不是，以前在部队时一天能写好几首呢，但没有质量。

　　东方体育：那么就可以这样来形容了：2005年楼世芳的诗作是最富激情，最为感慨，最具彻悟。

　　楼世芳：只是消化了许多东西。最近我在通读一些古典历史书籍，比如王夫之的《船山遗书》。他是明末清初时期我国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因隐居衡阳县曲兰乡(今船山乡)石船山，故自号船山老人，后人称船山先生。是近代湖湘文化的发轫者。

　　东方体育：这一年中游历了不少地方吧？

　　楼世芳：最远到四川的四姑娘山，海拔6000多米；广东韶关的南华寺、丹霞山；江西的南昌；海南三亚以及江浙两省的许多地方。

　　东方体育：一定拍了不少照片，拿出来欣赏欣赏。

　　楼世芳：旅途之影，见笑于你们专业摄影记者啦！这张是古长城，一般人上不去的，我们冒着险，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去。你看，这是我在杭州龙井拍的。水面是宁静的，竹子是翠绿的，河道是弯弯的，寂静中透着倔强和旺盛的生命力。照片拍得大气不大气，画面恢弘不恢弘，都跟作者的经历有关。同样的风景，我十年前拍跟我十年后来拍，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因为你的经历不一样了，观察事物和理解事物的能力都不一样了。

　　东方体育：我的理解，大概是您当时的心情感怀吧：心如止水，胸怀大志。三年足球历程同2005年一年的吟诗畅游历程相比较，有什么感想？

　　楼世芳：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从事俱乐部管理工作，相对徜徉名山大川、登高望远之间，是“静”；然而，足坛纷繁复杂的尘世喧嚣，相对于自然美景、纯朴民风，则又是一种“动”。行万里路是“动”，而读万卷书是“静”。往往有这样的经验：在竞争非常激烈时，人的心反而很平静；而一旦安静独处时，却又心潮涌动，奔流千里。《庄子·天下》中说:“飞鸟之景(影),未尝动也。”在一个巨大的天幕之下,飞鸟远翔若浑然不动,飞鸟之影在某一时间凝定在某一空间的点上。庄子二千多年前的这一精神的视像高悬在天,其丰富的影像内涵是足以让我们今天去翘首瞻望。同样也可以理解为，过去的投影,被抽象的凝聚在原来地方,表示形离开了,可是影没离开。这也可以看作形影不离的一个注脚吧。禅说，风幡未动，你心自动。所以，动静是相对的。

　　东方体育：您更喜欢旅行和书斋的“静”，还是俱乐部的“动”？

　　楼世芳：这不能一概而论。古人总喜欢把江湖或庙堂和归隐或出仕相提并论。现代社会很难有机会让我们作自由的选择。马鹤凌老先生在临终前对从政的儿子马英九说，“有舞台就好好地演一角，没舞台就静静做一个观众。”说得好。

　　东方体育：您认为足球是充分发挥您才华的舞台吗？

　　楼世芳：世界就是舞台。众生都是演员。演技只分高下，出生并无好坏。演技高，就演得真，演技差，就演得假。陈强当年在解放区演黄世仁，因为演得太真，结果差点被观众打死。对此，到了申花俱乐部，我才有了切身体会。前不久，我应邀去上海政法学院为大学生讲课时说，人要像白酒，不要像啤酒。一杯啤酒，半杯泡沫，而且隔夜就馊；要像白酒，活得透明晶亮，喝得酣畅淋漓。就算你不喝闲置在那里，多少年以后打开，依旧满室清芳，愈陈愈香。

　　东方体育：您曾经从事过许多工作，基层具体的事物以及担任一级领导，您认为申花的这三年是最值得的吗？

　　楼世芳：像白酒，酣畅淋漓，让你开心让你醉，尽管有时有点苦辣。

　　东方体育：如果让您再次选择施展身手的舞台，您还会选择足球吗？足坛险恶啊！

　　楼世芳：我没有想过。当然足坛也不简单。有人说，把文化理念引进足坛，是简单事情复杂化了，足球就是需要简单化。我不敢苟同。因为队员不是，也不应该是只会踢球的机器。足球运动员的运动生命是短暂的，但自然生命是漫长的。俱乐部不是体工大队。我经常和队员们讲，除了踢球以外，你们还要学点文化知识，这对你们踢球是有好处的。那怕将来不踢球了，你还是个被社会尊重的人。这不仅仅是你曾经踢过球，更重要的是，你有文化、有学识、有素养、有价值。这也是对社会、对家长负责。这句话四年前刚当老总时说过，四年后的今天，我还是要这样说。

　　东方体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祝愿您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再创新的佳绩。

　　楼世芳：谢谢。

　　作者：本报记者 颜燕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