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坛名宿张惠康仍在守门 古稀老人痛哭感叹老国门

　　他于1993年退役，而给中国的足球运动员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职业联赛随即在94年拉开帷幕。

　　他经营的彩票点曾经开出过500万的大奖，但他却很少买彩票，甚至不会操作销售机。

　　他今年43岁，还没成家。没有妻室，没有儿女，体育运动学院每月发给的900元“退休工资”在现在的球员看来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最大的财富，是身边的一群朋友。

　　一个令人唏嘘的事实是，人们知道张惠康，但却不知道他。而他就是张惠康。

　　所谓幸福，就是朋友总在左右

　　——张惠康专访

　　晚上9点45分，上海初春。

　　中山北路高架西侧，曹杨六村，路灯清冷。明珠线上的轻轨不时从马路另一端无声滑过，白色的车窗快速地拉成一条线，好像张惠康手里夹着的那根烟。

　　张惠康，1962年生，属虎，被中国足球的多舛命运染上悲情色彩的一代门神，1988年获亚洲杯最佳守门员奖，是至今中国门将在国际领域获得的最高殊荣。退役后生活并不如意，1999年起靠自家楼下的彩票点维持生计。

　　张惠康的话出奇的少，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过去，不论是退役前还是退役后的生活。就像冷风拂面的夜色中一个个擦肩而过的匆匆行人，没有谁能想到路边这个身体发福的男人，曾在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上一次次封堵克林斯曼尖刀般的射门。

　　有时候，遗忘和被遗忘，是一种伤。

　　1、43岁的张惠康在妈妈面前很乖。

　　他在小店里，一呆就是一整天。朋友会给他解闷。

　　他说只要朋友们开心，他就开心。

　　张惠康的妈妈有些不高兴，每天晚上十点她都和儿子一起关上彩票点的大门，然后回家休息。但这天她觉得儿子和朋友外出吃饭拖得有些晚。尽管除了记者之外，和张惠康一起回到彩票点的都是很熟的老朋友，不过仅仅九点多钟的“夜生活”似乎还是超出了妈妈的心理底线。不管多大，在母亲面前谁都是个小孩。张惠康一直不说话，很乖地看着妈妈，唯一一次开口还是告诉记者如何乘车回到住处。哄老人家开心的，是张惠康的朋友——大虎和老庄。

　　老庄已经在张惠康这里买了四年彩票，每周最少投下100多的复式。由于经常在外地出差，他不能每次都亲自到张惠康这里来，于是便通过长途电话投注，张惠康记下号码后，再让姐姐或姐夫打出来。老庄说，全国三分之二的地方他都走过，哪里不能买彩票，但张惠康这里他最放心。每次投注后，他都不一定把彩票带走，常常就放在张惠康这里，等开奖后再过来对。和老庄有同样做法的彩民很多，张惠康的彩票机下面，有厚厚一叠尚未对奖的彩票。

　　除了彩票之外，张惠康的销售点还兼营烟酒百货以及公用电话。每天早上6点开门后，姐姐值上午班，姐夫值下午班，晚上则由妈妈看店，张惠康除了雷打不动的午睡外几乎全天都在。基本上，每天下午三四点后，是小店最热闹的时间。或近或远，与张惠康相熟的彩民朋友都从上海的各个角落聚到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会所”谈天说地，还常常一起凑钱买彩票。不用敲门，不用客套，很多人都是径直走进小店坐下来，从身边的柜子里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上水。一个即兴的话题，常常在拥挤的空间里形成喧哗，这往往让角落里很少言语的张惠康看上去有丝落寞。他把椅子腾给朋友们坐，自己躲在一旁抽烟，偶尔地，会为一句精彩的脱口秀笑两声。但张惠康说，看朋友们在店里玩得开心，他就很高兴。

　　2 饭馆里，一个60多岁的老球迷拉住张惠康，哭了起来。

　　在上海，四十岁上下的球迷都知道张惠康，尽管，不见得知道张惠康现在什么模样。

　　现在的张惠康抽的是555，这不是一笔小开支。

　　大虎是张惠康最好的朋友，每次吃饭他都抢着掏钱。

　　这群朋友中，最能调动气氛的大虎是张惠康最好的朋友。大虎之所以叫大虎，是因为在前几天的闲聊中，他刚刚知道自己比张惠康整整大一轮。“我说怎么总觉得和惠康投缘，还都喜欢吃羊肉，原来是两只老虎！”

　　大虎那两天有些上火，他买了一袋芒果放在店里让大家一起吃。但张惠康对芒果似乎提不起兴趣，很小就养成的抽烟习惯让他对555香烟更情有独钟。一天一包，累积起来也是每个月不小一笔开销。不过“小虎”的烟量还是不能和“大虎”比。大虎在张惠康的小店，常常一次就买很多烟。“惠康这人特别‘瑟委’(上海话，实惠，意即老实，忠厚)，朋友的生意，我能照顾就照顾一下，但我在他这里买烟，他老跟我说不要一次买这么多。”

　　大虎对张惠康的近况以及遭遇非常同情，因为工作比较自由，他几乎每天都到张惠康的店里来陪他说说话。“惠康原来在队里的时候，话就很少，现在他也就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说上几句。”大虎有些自豪，“以前也有一些报社和电视台的人来采访他，惠康常转身就回家。哪怕人家把车开到店门口，惠康也坚决不去。有时候他比较自闭。”不过，在上海，四十岁上下的球迷都知道张惠康，尽管，不见得知道张惠康现在什么模样。

　　大虎堪称资深彩民，最大一次中奖拿过27万。但他从来不买足彩，理由是“熬不了那么晚看比赛”。和记者见第一面时，他正坐在店里研究彩票图谱，并在当天下午和几个朋友凑起来买了1万块的复式。一般到了晚上，大虎都和张惠康一起去10分钟步程远的一家小店，点上羊肉和啤酒，慢慢打发时间，而且每次都由大虎买单。“我条件比惠康好点，能帮他的时候，我就想多帮帮他。没准他以后生活好起来，我就不这么经常来找他了。”因为记者的到来，当晚和大虎、老庄一起去吃羊肉前，惠康先到旁边一家卤菜店买了一只烤鸭，抢着付账时却又被大虎推开。

　　晚饭中，大虎告诉记者，有天晚上惠康和他在外面吃饭，被一群球迷认了出来。于是“桌上的‘中华’再也抽不完”。不料这次，坐在旁边那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听到我们的谈话，知道四个人中最胖的那个就是张惠康，竟激动得突然哭了出来，一再和张惠康握手，说那时候看球，张惠康守得最棒。

　　3 “这么好的人，不该这样的”

　　朋友们一直想让他再次出山。

　　张惠康牵着辆载着啤酒的四轮板车，给人送货。

　　孩子们常常把球踢到大门外，张惠康回应着孩子们的叫声把皮球仍进来。

　　让人依稀想起当年在禁区里英姿飒爽的手抛开球。

　　“这么好的人，不该这样的。”大虎有时候这样叹息。

　　附近小区里的居民，只要买一箱啤酒，张惠康都免费给人家送货。内环线熙攘的人行道，43岁的前国门常牵着辆载着啤酒的四轮板车，低着头踽踽独行。

　　张惠康的店靠近车站，常有人拿着五十、一百的钞票过来换零钱。为此，张惠康收到过不少假币。“因为他都是先忙着给人家找钱，也不仔细看看。”姐夫说。

　　三年前的非典，让张惠康所住小区靠近彩票销售点的一扇大门有了每天下午三点才开的习惯。小区里的孩子踢皮球，常常一脚开到大门外，这时总会听到几声“张惠康——”的叫喊。张惠康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从大门外的店里出来，到街道上捡回足球，高高地扔回小区，让人依稀想起当年在禁区里英姿飒爽的手抛开球。

　　从为国家队镇守大门，到给小区的孩子当球童，他的朋友们有时候也看不过去。

　　“我给惠康定了三部曲：减肥、说话、出山。”大虎说，“你看他不怎么说话，其实好多球队来找过他，申花的桑廷良也经常来看他。”只要有机会，大虎就想着带张惠康出去走走，不要整天闷在店里。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大虎不让张惠康自己骑摩托出去。张惠康先后有过三辆摩托，去年卖掉了最后一部。车不值钱，但牌照卖了三万。而大虎已经预购了一辆别克商务，他准备车一来，就带惠康去闵行的七宝古镇，去崇明岛的根宝足校，远一点还打算去新疆。“主要是让他开朗一点。我想把车开到草场上，然后让惠康试着开。”大虎说，“有时候我让他去以前的老队友那里坐坐，叙叙旧。但他总说别人已经成家了，不要去打扰，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大虎也许不能理解，一个43岁还未成家的男人，看见当年和自己在一块球场上摸爬滚打的兄弟们，现在一个个和老婆孩子过得其乐融融，心中会泛起怎样的酸楚。

　　06年，只要身体允许，大虎打算让惠康出山，到中超或中甲的梯队作守门员教练。“他完全有这个能力，不能总在这里卖彩票啊。”说到这，张惠康总是憨憨地笑：“拿我开心呢。”不过酒过三旬，张惠康还是一字一句地说：“做这么多年球员，不去当当教练挺可惜。”

　　“等我们中500万，开个足球学校让张惠康过去。”干杯前，大虎对老庄认真地说。

　　4 香港南华时代的PUMA手套、国家队时代的ADIDAS鞋

　　张惠康又多了一辆自行车

　　以球会友 他总是被踢进很多球

　　张惠康真的不是以前的张惠康了

　　家与彩票点，很短的两点一线，每个周日的上午可以稍稍打破。长风公园附近的一块人工球场，是张惠康和一群老球友约定俗成的活动地点。香港南华时代的PUMA手套、国家队时代的ADIDAS鞋，张惠康总是带着这两样古董级装备骑着自行车奔赴前线。

　　二十多个队员分成三组，采取一球轮换上场制。一个上午下来，张惠康被踢进了不少球。“现在胖，很少能倒地了。”张惠康说。

　　阳光穿透薄雾，把地上的影子变得很淡。张惠康不太和队友说话，一个人沉闷地在场下看。突然打进一个球后，张惠康匆忙地戴上手套，把吸了一半的烟掐掉一截，小心地平放在一个小石块上，等下场后接着抽。

　　看现在的张惠康踢球，完全无法和其当年之勇猛相联系。1991年，张惠康为救一个险球而头撞门柱，当即昏迷。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神经性脑震荡。或多或少的关系，那次惨烈的重伤，让现在媒体对张惠康的报道中，总会提到“轻度精神疾病”几个字。这段往事，他的朋友一个也不愿提及。病情以及长年的抑郁是张惠康退役后生活艰难的最大原因。药，张惠康吃了十几年，还在吃。

　　一根烟，一双手套，张惠康安静地拿在手里。场上朋友们的球技很一般，更谈不上快节奏和观赏性，但张惠康的眼神却有难以名状的认真。二十年前的回忆，似乎伴随着每一次进球的喝彩向这个43岁的老国门猛然袭来，在这个阳光柔媚又没有风的上午。

　　之前很多媒体对张惠康的报道，以渲染前国门生活落魄为多。但张惠康确是幸福的。因为有老庄，有大虎，有这些球友在身边，不离不弃，交于患难。张惠康和他们的话不算多，但看得出在朋友身边他过得很踏实。其实，说起将来去青少年梯队执教，少不更事的年轻球员是否买寡言少语的张惠康的账，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俱乐部，不善打点的张惠康能不能站稳，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老庄说：“这只是我们的一种期望，不管怎样，惠康过得开心就好。”听见记者和朋友的这番讨论，张惠康把筷子停在了半空，然后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暖意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缓缓流淌，张惠康满足地又点燃一根烟，拿起黑色的旧外套，和朋友一起走出店门。杏山路，知味馆。时钟指向晚上9点45分，2005年的上海初春。

　　张惠康(1962～ )

　　男，上海人，足球守门员。

　　1987年入选国家队。

　　1987年在第二十四届奥运会预选赛中，飞身扑救起香港队的1个单刀球；在与日本队的关键比赛中，又沉着救起一个必进球，为中国足球冲出亚洲取得奥运入场券立下战功。

　　当年被选入中国足球最佳阵容。1988年亚洲杯比赛中被评为“亚洲最佳守门员”。

　　1989年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的决赛中，张惠康是“黑色三分钟”的经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