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俊访谈酸甜苦辣尽在其中：不要残酷地毁掉裁判事业

　　他是能为世界足坛所铭记的为数不多的中国人之一。

　　他和球星、名帅相反，为了不成为足球场上的主角而不停地追求。

　　他在中国职业联赛的10届年终评选中六次荣膺“金哨奖”。

　　他就是目前的“中国第一哨”陆俊，一位亲历了中国足球职业联赛从无到有、由盛转衰全过程的裁判，一位在中国足球裁判公信度跌入低谷的时候，仍可以代表中国、代表亚洲执法世界杯的裁判。

　　2005年3月中旬，亚冠联赛济南赛区的比赛让陆俊来到省体育中心，但年满45岁的他已经没有机会执法国际比赛了，此时他的身份是亚足联裁判员讲师。陆俊到济南首先是为亚冠比赛服务，之后，他对鲁能足校的学生和泰山队的球员进行了裁判规则的辅导。在他离开济南前的最后一个晚上，记者终于有机会“阅读”了这位冷面裁判的部分内心世界。

　　酸甜苦辣

　　尽在其中

　　济南时报：足球裁判有“黑衣法官”之称，司职裁判十几年，你怎么看待这项特殊的工作？

　　陆俊：酸甜苦辣尽在其中。如果说得再细一点，我感觉苦多一些。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无论你有多么丰富的经验，每一场比赛都是全新的，每一场比赛里都有挑战，有很多不可预知的因素在里面。

　　济南时报：既然这么苦，你为什么一直干到退出国际级的年龄？都说裁判是人不是神，但你们犯错误的代价似乎格外地大，你为此有没有感到过压力？

　　陆俊：执法比赛就是这样，永远没有最好，只能追求更好。一场比赛你可能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是下一场比赛又冒出了新的问题。你总要解决问题，因此，你总会期待着下一场比赛，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地到了45岁。至于压力，级别再低的比赛都会有，因为你不知道在比赛时间里会发生什么。

　　济南时报：能说说你“吹”的最难忘的一场比赛吗？

　　陆俊：我很不愿意说这个问题。因为我最难忘的比赛就是我最失败的比赛。既然你问到了，我就简单回顾一下。那是1988年延边对沈阳部队的一场比赛，我的判罚引起了争议，虽然最后我用手中的权力制服了队员，不过我十分后悔，因为我把自己的感情凌驾于了规则之上。

　　济南时报：上海是一个你熟悉的城市，我必须提及的是2004年5月6日上海国际对青岛贝莱特的那场足协杯赛，为什么一个普通球迷都能看出比赛已经结束了，你却出了“继续罚点球”的昏招？

　　陆俊：我赛后想了很多，裁判出错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这样的错我想是一个综合的原因：一方面是基本功的原因，我原来认为罚点球只要第一轮有进球就要最少罚四轮。后来才想明白，第一轮先罚一方不进球的话，三轮半也可能结束比赛；还有就是其他裁判太相信我了，当时第四官员发现了问题，不过他看到我这么坚决，竟然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唉……

　　我是个半职业

　　半业余的裁判

　　济南时报：2002年你在执法过韩日世界杯之后，成为当年获得亚洲最佳裁判呼声最高的人选，可是最终却输给了日本的上川策。你怎么看待这次失败？

　　陆俊：我对那次失败看得很淡。论世界杯的表现，我不亚于任何一个亚洲裁判。不过这是个综合的评比，亚足联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日本在2002年就有六个职业裁判，而我最多算是个半职业半业余裁判。我想亚足联已经对我有足够的承认了，亚洲最佳裁判一共评选过10次，我是惟一一个获得过两次的裁判。他们总把一些重要的比赛交给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奖励。

　　济南时报：听说你还是北京某集团的总裁助理？

　　陆俊：我现在已经辞职了，毕竟我没有给人家工作，也没给人家带来多大的效益。连你都记不住这个集团的全称，说明我的知名度对于企业的作用不大。不过在这里我还是要感谢那家企业，在我最需要时间的时候他们给了我。

　　济南时报：问一个比较隐私的问题，你的收入怎么样？

　　陆俊：这个中国足协有明确规定，“吹”中超一场比赛主裁2000元，助理裁判1000元，这还是税前。我记得职业联赛刚开始的时候一场是几百块钱，我刚才提到的日本职业裁判的月薪是一万美金，每场比赛还有1700美金的酬劳。

　　济南时报：你有崇拜的球星或者裁判吗？

　　陆俊：球星肯定是没有，裁判职业要求我在潜意识里不能崇拜球星。我记得“吹”世界杯时国际足联官员告诉过我们，你只需要记住队服的颜色和号码就行了，至于上面的名字，管他是谁。说到裁判，我觉得有些裁判在某一方面很出色，或者认可他的风格，还谈不上崇拜。

　　不要残酷剥夺

　　别人心爱的事业

　　济南时报：前不久的一场欧洲冠军联赛，因为切尔西队主帅穆里尼奥赛后的一番言论，迫使42岁的瑞典裁判弗里斯克提前“退役”，能谈谈你对此事的感受吗？

　　陆俊：看看足球裁判面临着多么现实的问题吧。不要再那么偏激了，足球裁判遭到袭击的例子还少吗？太多不利的东西拦住了裁判员的脚步。我想弗里斯克非常热爱自己的事业，否则他也不会成为欧洲最好的裁判之一。42岁他就退役了！这是为什么？(陆俊已经有点激动了)就是因为那些不利的东西让他丧失了前进的动力，周围环境带来的压力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我想人们该反思了，不管是管理者、主教练、球员、媒体还是球迷，都应该想想，剥夺别人用心追求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业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在文明程度相对发达的欧洲都出现这么残酷的事情，其他地方也就可想而知了。国际足联在总结韩日世界杯执法工作的时候，让我深深地记住了一句话，“媒体的报道会扩大你们的错误，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事实上国际足联一直在采取措施保护裁判，但是很多时候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在传媒如此发达的今天，裁判的任何失误都不会被放过。面对你，我可以明确地表白：足球裁判是弱势群体。

　　济南时报：中国足协自己都承认中国足球的大环境不好，你能从裁判的角度说说所谓的“环境不好”吗？

　　陆俊：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也是我正在困惑的问题。过段时间我会做出一个决定，人们可能在赛场上看不到我了。裁判工作是我多年来一直追求的事业，我爱它，但我也有可能面临不得不放弃的那一天，这是非常残酷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我希望能引发相关人士和足球圈子里的更深层次的反思。

　　济南时报：在媒体上看到或者在赛场上听到别人说自己是“黑哨”，心里是不是很不是滋味？

　　陆俊：的确。我承认个别裁判的行为让这个行业的公信力下降，但是大家为什么不多关注关注那些好的裁判？我们有的裁判，被球迷砸破头依然坚持工作。有一个老裁判身患癌症，面临死亡最后的愿望就是再到赛区当一次裁判。裁判身上的风险、压力以及付出总是很容易被人们忽略掉，一次失误却被牢牢抓住不放。

　　济南时报：让我们的话题轻松点吧。说说你的家庭？

　　陆俊：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把我的家人藏在身后，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我欠他们的太多了。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个17岁的儿子。我的爱人在生活上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在北京我不认路，别人与我相约见面都是把地址告诉她，然后她再“翻译”给我。

　　济南时报：我可以感觉到你很爱你的家庭、你的爱人，可我记得有一次面对电视镜头的时候，你却对她说不出“我爱你”这三个字，这与你能够在场上明确、清晰地表达裁判语言，差别实在太大了。是性格的两重性？

　　陆俊：人最难把握的就是自己，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我知道我的爱人需要，而在当今社会这种表达也再正常不过了，可我就是用言语表达不出来，你没看到在电视上我把脸都憋红了吗？虽然我没说，但是我出门在外最挂念的就是爱人和儿子，我真的离不开我的家庭。

　　采访结束时陆俊告诉我，他第二天一早就要赶回北京。我祝他一路平安、身体健康。我知道陆俊是个十分看重事业的男人，但我犹豫再三也没说出对他事业上祝福的话，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真正退役后的陆俊会告诉我理由。

　　本报记者 訾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