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足球之乡见证足球的没落：冰封的伊犁热血

　　“80年代我们国家有三个足球之乡，广东的梅县，吉林的延边和我们新疆的伊犁。”一个新疆的足球工作者这样对记者说，“你想真正了解新疆足球，伊犁是必须要去的。”

　　伊犁是足球之乡？这是记者在过去从来没有听过的一个信息，而且到底是整个伊犁哈萨克自治州还是底下某一个地方拥有这样的美誉呢？记者的追问让这位朋友迟疑了：“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察布查尔县吧。”伊犁州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当地人大多数是清朝 第一任伊犁将军明瑞从东北带过来戍边、能骑善射的锡伯族人后裔，他们最擅长的体育运动是射箭，所以那里有“射箭之乡”的美誉，却从没听过那里与足球有任何关系。记者不敢贸然行动，直到另外一个更资深的朋友给记者解答了这个疑问：“伊犁以前是新疆的足球之乡，但是，它不能跟梅县和延边这些具有全国知名度的地方相比，你要去采访伊犁的足球就直接去伊宁市，那里是伊犁足球开展得最好的地方。”

　　到伊宁后，记者找到三个老人，一个足球教练，一个半业余队员，一个资深球迷，他们是伊犁足球目前最古老而又活生生的历史。对于伊犁是新疆足球之乡这一点，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很长时间里，伊犁都是新疆足球队的最大输送基地，毫不夸张地说，当时80%的新疆队员都来自伊犁。伊犁地区的足球不仅仅在新疆，甚至在内蒙古、青海、甘肃和宁夏这西北四省区都赫赫有名。

　　但是，让记者不敢奢望的是：当梅县这个全国知名的足球之乡都陷入困境的时候，作为新疆的足球之乡，伊犁足球的命运更加容易让人猜想，毕竟伊犁地区在新疆属于比较穷的地方，基本上以农牧业为主的经济让人不敢奢望他们能在足球上投入太多。经过调查，现实情况是：以前伊犁队出去就是拿新疆的冠军，但是，最近的几次大型比赛，伊犁都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有一次在12个参赛队伍中居然只名列第11名，而2004年在乌鲁木齐举行的一次大型运动会上，组织者甚至根本没有把伊犁队列入参赛名单，那是因为伊犁足球队因为经费匮乏而无法参加这次比赛。

　　业中人：

　　我们在遭受毁灭性打击

　　去年12月23日，大雪在伊犁地区下了三天以后，天终于放晴了。伊犁州运动学校的足球队队员们也终于有了一个好天气来训练。虽然雪很厚，天气极其寒冷。

　　这22个队员里面，居然有一个满口京腔的哈萨克族的小孩子。14岁的特列克在北京上了六年民族小学以后，因为父母要回来伊犁工作，所以他也提前回来，在伊犁的运动学校里上了三个月的课。对于学校，特列克表示还算满意：“我原来在北京的时候就很喜欢踢足球，现在还能继续踢，所以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是，私下里，一个运动学校里的老师表示了不解：“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么想的？原来这么好的条件干吗要把孩子送来学足球？正正经经念书不好吗？要是汉族父母绝对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他的话是有事实根据的，22个队员里，已经没有一个汉族学生，究其原因，不外乎就是对汉族人来说，孩子读书才有出息是个根深蒂固的观念。

　　当初学校刚成立的时候，毕业的学生都是包分配的，所以多少家长打破头希望把孩子送进来，以前一年才招收50个人，但是报名的孩子却有2000人；现在的情况是，学校招生多多益善，只要学生报名就可以进来学校就读，但是现在一年也只能招到100人左右，而足球还不是里面的优势项目，射箭、拳击、摔跤等项目远远超越了足球。

　　一个学校里的老师给我算了一笔账：“一个队员来回车费要一百多，住每天要十块钱左右，吃每天大概要三十块钱，如果打一周比赛，吃住就要将近300块，一个人总共要花400块左右。”一个人400块，带上20个队员去比赛那就要8000块钱，这对学校来说是笔不小的负担，所以学校方面把心一横，放弃了这次比赛，而挑选了两名队员去摔跤，三名去拳击，射箭比赛则交给下面的察布查尔县去参加。

　　竞技层面的足球都如此，业余足球更不用提。小巷子越来越狭窄，场地越来越少，伊犁现在踢球的人也越来越少。“以前，下完雪以后，你随便在伊犁转转，还能看见有人在踢球，但现在你能看见有人在踢球吗？我告诉你，现在即使到了夏天，你也看不到有什么人在踢球。现在基层足球在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啊！”在这位基层的足球工作者看来，伊犁足球一点发展的方向都看不见，过去越辉煌，现在就越失落，痛苦就越深。“你来的不是时候，冬天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风景也没有，要是夏天来，带你到那拉提大草原上去，你才会领略到‘不到新疆不知祖国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这句话的含义。”“那关于对伊犁足球的采访，是不是也来的不是时候？”记者故意刺激这位朋友。“你来的正是时候。你帮我问问，到底现在我们基层应该怎么搞足球，谁能给我们指明方向？”问谁呢？他没有诘问的对象，也没人能回答这个全局性的问题。

　　见证者：

　　多年的心血白费了

　　在伊犁，很多人的描述让记者闭上眼睛，就能想象伊犁人以前踢球的盛况：那是一个相当让人向往的局面：下班或放学以后，大家在每个小巷子里摆上两块砖头就可以开踢，人民广场那不大的地方经常因为踢球争场地的缘故而发生争吵，而西公园的球场则更是每个业余选手想上去亮相的舞台——那是伊犁踢球最好的人才有资格亮相的地方。每个队20人平时在训练的时候，却有100人在观看。

　　这些场面不是记者杜撰的，是三位老人给记者描述的一个个动人场面。霍侠，汉族，67岁，伊犁地区惟一一个曾经持有高级教练证书的退休老教练。他是河南人，1957年到1961年在北京体院(现北京体育大学)学习，1961毕业以后援疆，到如今已经是44年。

　　“当时火车已经到了乌鲁木齐了，我还是不想到伊犁去，有一位老师就劝我，伊犁的景色漂亮，足球氛围特别好，你去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的。”霍侠说自己当初不得不来，实际上，他当时心里很不平衡，自己毕业本来能到广州体院去的，却因为自己的成分问题被“发配”边疆。“当时，广州军区总政治部派小汽车到北京准备把到广州体院的同学接到广州去，而我只能坐着火车到乌鲁木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到了乌鲁木齐以后，还要坐三天的卡车到伊犁，霍侠的心情很不好。到了伊宁市以后，霍侠更是失望不已：“这城市怎么这么破啊！”当时的伊犁，最高的建筑不超过三层。而刚从北京到伊犁的霍侠当然一下子没法适应过来。

　　但是，第二天，霍侠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因为他只在这个看起来很破的城市转了一圈，就发现这个地方的足球氛围远远地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有些孩子的天赋更是不亚于那些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我的老师说得没错，伊犁是个搞足球的好地方。”在伊犁，后来还来了广东足球名宿杨霏荪的哥哥杨霞荪，还有湖北的足球名宿刘方智，不过最后能坚持在伊犁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从1961年到伊犁一直到1988年退休，霍侠一直奋斗在伊犁足球的第一线。带队打的比赛无数，麾下的弟子一批批成才，如今也不乏高官者，但这些他都不在意。现在能记得最清楚的事情就是当年一个学生叫阿不力米提，训练的时候，阿不力米提问：“假动作有多少个？”霍侠没有马上正面回答他：“我回去查查书再说。”查完书以后，霍侠告诉他什么叫假动作，要领在哪里等等。

　　半年以后，在一次比赛中，中场休息的时候，司职左中场的阿不力米提气急败坏地对霍侠说：“我下半场能不能突破的时候更靠近禁区？”霍侠一拍他脑袋：“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能？我告诉你不能吗？”下半场，阿不力米提突破到禁区外，一个漂亮的假动作骗过防守队员射门得分。阿不力米提高兴地一个熊抱把霍侠放翻在地：“你看见没有，我的假动作！”这件事情之所以让霍侠现在还记着，是因为他觉得一个教练员掌握一个好的教育方法对于一个队员的进步有多大意义。

　　但是，退休后的霍侠现在很少到体校里面去，因为他觉得有些教练的做法跟他当年不一样，让他很不舒服。他就看着一个和当年的阿不力米提年纪相仿的小孩问教练关于假动作同样的问题，教练连眼也没抬一下：“你看别人这么做的，你就跟着做吧。”霍侠现在还在想着这件事情，他问记者：“现在踢球的人已经这么少了，教练还这样子，我们伊犁怎么还能回到以前的水平？”这个已经扎根伊犁44年的老人在为自己的付出和心血遗憾的同时，最大心愿就是，还能看到伊犁有很多人踢球。

　　78岁的回族老人贺尔山则是另一个见证人。他自幼丧父，成年以后以打铁为生，家庭困苦，惟一的热爱就是足球，这个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的铁匠就是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在1952年入选伊犁军分区足球队。1953年在兰州的比赛结束以后，贺尔山不仅实现了自己到关内去看一看的愿望，还意外得知自己和其他四名队友被选进当时的“八一”队。如果不是因为家庭过于困难，身为一家顶梁柱的贺尔山的人生道路早已经改变——他没有进京，而是选择了留在伊犁照顾家庭。所以他现在还很遗憾：“我不是希望我到了八一队以后自己能怎样怎样，我是希望让全中国人民知道我们伊犁地区也有踢球踢得好的人！所以，到现在我还是希望伊犁能出一个国脚。”

　　但是，时光已经过去了五十年，贺尔山的这个心愿还是没有实现，而且只怕他这个愿望的实现难度是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