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问题造就唐全顺悲剧:王海鸣曾是我手下败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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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ports.sina.com.cn 2004年12月13日11:11 体坛周报 |
作者: 葛爱平 (-) 每天早上,不,是中午,唐全顺醒来时,太阳光已经从厚厚的窗帘中渗入,小小的屋子已经被照亮了。 他支起身,靠在枕头上,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上一口,脑子开始进入状态。第一个想法是:今天干什么? 今天干什么?每天起来,他总是想着这个问题,总是在问自己,但是也总是没有答案。自从去年9月8日从上海公安局杨浦看守所出来之后,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个问题,总是这个:今天干什么? 唐全顺说,他很想干点什么,但却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干。有些话说得太多,但仍然不得不说。去年5月因赌博被关在看守所4个月后,唐全顺说他离开看守所后第二天就去了他的工作单位,上海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并按要求递交了工作志愿。但是后来没有得到院方任何音信。“我就一直这么等着。没有人来叫我。每天醒来扒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我总是问自己:今天干什么? 唐全顺的家在上海北部一个老式的居民小区里。这是一个计划经济时代建造的居民小区,住户都是单位分的房,唐全顺也是。1992年,当时的上海市体委分给了他这套看起来使用面积不超过25平米的一室一厅一卫的小单元。所谓的厅,其实也就是在房门与卧室之间的一个小隔断。卫生间与厨房一板之隔,加起来面积不超过4平米。用现在的眼光看,这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单居。而在当时,也不是很容易可以得到的。唐全顺是最佳射手,在队里作用重要,才获得分房的重视。这也是他干足球以来,这一行当给他的唯一馈赠。“我当初获得最佳射手拿多少奖金?只是年终奖比别人多了40块钱!”唐全顺的话里透着无限的无奈。时过境迁,现在的职业足球与过去清汤光水的专业足球无法相比,这是时代的不同。无限落魄的唐全顺在不断梳平自己心境的同时,也免不了发几句牢骚。 (二) 唐全顺的家,像是过去的历史。 这套房子是唐全顺十几年前的婚房。装饰都是过去式的,靠墙还做了个小巧的巴台,并配一只旋转的小巴椅,这都是过去的时兴。 老式的家具把狭小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但是却理得干干净净,不像是一个单身汉的房间,“我喜欢干净,过去住在队里时,我的床一直是最干净的,队友们都知道。” 厨房里,油盐酱醋倒是一样不缺,只是放在煤气灶上的那只油迹斑斑的炒菜锅告诉我,主人已经许久未使用过了。“我过去还自己烧饭,现在,唉,一个人,就随便对付了,也懒得动了”。 厨房的水池上放着一只在10年前风靡一时的自来水净水器,制造方是“中美合资上海海尔斯净水设备有限公司”,不知道这个公司还有没有,但是这个曾经似曾相识的玩艺儿,很容易让人勾起对过去的回忆。厨房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印有唐全顺照片的杂志封面特别引人注意,这是美国《新闻周刊》的封面。1991年菲律宾举行的一次足球邀请赛,参赛的队是马尼拉队、上海队和中国台北队,这也是两岸的足球球队第一次同场比赛。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新闻周刊把这一事件作为当时的封面。因为这一原因,上海队的射手唐全顺成了新闻周刊的封面人物。 走进唐全顺的家,你会感觉走进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十多年前。墙上的大幅年历,是1997年的,制作方是“武警万丰集团总公司”,天知道这个公司现在在哪里。厅里挂着的一张挂历年代更久,是1995年。 唐全顺因足球而出名。但是在他的家里,却只看到两样与足球有关的物件,一是1993年上海中国纺织机械厂CTM足球俱乐部邀请他成为名誉会员的聘书,还有一个便是放在橱顶的一只奖杯,“这是1980年代后期,上海队参加一场比赛获得的。”唐全顺告诉我。在奖杯旁,放着一尊财神像。财神爷下一小童捧着一个大的金元宝,上面4个字是:招财进宝。 (三) 看着厨顶上的财神爷,唐全顺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我没财运,没财,现在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自从释放回家后到现在,唐全顺一直没有工作,因此也一直没收入。 他曾经寄希望的老单位一直没有回音,尽管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他仍然是这个单位的职工。他不知道去哪里找工作。对于一个最好的时光都用在踢球上的人来说,到现在为止,他感到了踢球给他带来的,更多的是痛苦和无奈。 “当初我们少体校里一些踢不出世(指没有前途)的球员,后来都去纺大和同济大学读书,现在他们早都毕业了做外贸生意,一个个不晓得比踢球的好多少。 “当年八一队要我,盛万诚(当时八一足球队的领队)找了我好几次,要我去八一队踢球,并且承诺回到地方后在上海警备区做个干事,那是啥个待遇?!但是上海队就是不肯放我。还有,广东队也要过我。现在倒好,他们也不管我了”。 讲起往事,唐全顺满是冤。但他可能也忘了,1993年底根宝组建申花队他却没去。记得有一天,我曾经打了8个电话劝说他回江湾基地,回到申花队。犹豫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没有去。以当时唐全顺的条件,在申花队不愁没位置。当我向他提起此事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走错一步,步步错呵,没有什么后悔药吃的。” 一直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日子怎么过呢?“过一天是一天”。唐全顺说。但是水、电、煤、手机、电话,一月一次的账单总要付吧。钱从哪里来呢?“过去有一些朋友欠我的钱,我出来后,陆陆续续收回一些。姐姐哥哥那里给了一些,实在不行,问朋友借一点。总的说来,欠我的多,我欠朋友的少。” 2个多月前,上海一家私立的幼儿园邀请他去教小朋友踢球,园方也不赚钱,把学生的报名费扣除开销后,全部归他,一周一课,算下来一个月也有近3000元。我“纯粹是帮朋友的,要不这点钱,教这么小的小孩,我是不会去的。”唐全顺说。 (四) 在唐全顺的嘴里,讲得最频繁的名词就是朋友。“我喜欢交朋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他说:“当初做球(赌球)时,也就是朋友圈子里的一些人。做到最疯的时候,整天整夜在宾馆,家里也不回,反正回家也只我一个人”。后来被警方抓住关了4个月回来,许多朋友都没了。“朋友不牢靠呵,”他说,那次他们之所以被抓,也是一个朋友“点的炮”(举报)。“后来我出事后,朋友都逃光了。还是坏人多呵。” 凡是认识和了解唐全顺的人都知道,三毛(唐全顺的外号)人不坏,很豪爽,很讲义气,就是脑子里缺根筋,分不清好人坏人,经常不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他曾经的几个好朋友,其中几个有的被关过,有的现在还被关着。 在唐全顺的世界里,只有朋友,没有别的。在他的房间里,我几乎没有看到几本书。从他走上踢球的道路之后,本来“读书很好,很聪明”的他,就几乎与书无缘了。不管是否承认,在我们专门培养和制造运动员的体制下,运动员(不管年龄多大)训练出成绩是主要的,读书则是在次要的位置上。在那种环境下,即使想读书,在经历了大运动量的训练之后,也未必还有更多的精力。 也正因为于此,唐全顺(其实也不仅仅是唐全顺)的思维变得很简单,考虑问题的方式,也是粗线条的。交际的范围和身处的环境,必然对他的行为处事产生许多负面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唐全顺走到现在这一步,有自己的责任,也有环境的责任(包括我们的培训和制造运动员的体制)。 “我现在经常在家里,不喜欢出门。有时朋友来叫我去吃饭,我也不想去。去干什么呢?老是别人买单,我不习惯。我三毛是不喜欢欠人家的情的。1992年我结婚,送人情的名单我都记着,其中还有你,我现在还保留着,我记着人家的情。” 三毛说他是义气的,但是现在却是气短时,老上海队教练李文龙心脏病开刀,过去的队友都去医院看望,唐全顺没去。他不好意思去。“人家都出钱帮忙,我实在不好意思”。“不过”,唐全顺解释说:“我踢球的时候,对文龙很好的。” 不好意思出去,三毛的活动空间就在家里了。对着床的一台电视机,便是唐全顺晚上唯一的娱乐工具。看故事片,看电视剧,尤其是看足球转播,经常是看到天亮。这几天欧洲冠军联赛比赛,他一场也不落。“还是足球好看呵。”唐全顺感叹道。 (五) 他抬头,墙上是一幅结婚照,是12年前他与妻子结婚时拍的。唐全顺身着黑色西服,戴着红色领结。妻子穿白色礼服依偎着他。 “这都是过去的了”。唐全顺说。他的妻子现在美国,多年未回。两人的唯一联系,只是隔几个月通一次电话。“上一次电话是4个多星期前打来的,唉,没啥。” 没有妻子在身边,唐全顺的最大感觉就是孤独。他在电话里对妻子说:“如果你不出去,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了。” 每次回家打开房门,室内一股沉寂已久的空气扑面而来。打开灯,把电视机开得很响,唐全顺为自己细细地泡上一壶茶,点上一根烟,在外间的沙发上呆呆地坐上好多时。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已经很晚了,想打电话找个朋友聊聊天,但人家有家庭,有孩子,有热闹,而且已经夜深了,都睡了。影响人家干嘛?第二天朋友要找他的时候,他却还在睡。“我睡得很晚,睡不着。起得也晚,经常是中午。” 唐全顺朋友很多,但很少有朋友上门来。倒是他原来读书的杨浦区第四中心小学的班主任,一位70多岁的退休教师,有一天从老远的地方里摸到唐全顺的家,来看望这个她过去非常喜欢的学生。她对唐全顺说:“你过去读书很好的,人聪明,又不捣蛋,老师老欢喜你的。”慈祥的老师的话,让唐全顺回到了过去。在他的记忆里,那是非常幸福的时光,他的眼前一片光茫。老师走了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样。面对冷清清的家,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唐全顺说他很寂寞,非常非常地寂寞!有时,唐全顺也去看看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现在住在他哥哥家。他不太好意思多去。因为没有钱给他母亲。他觉得很难过。 前几天,他教的幼儿园的大人小孩要去崇明根宝基地参观,唐全顺去打前站,很快就把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他说,他最喜欢做的是教球和做公关。“现在俱乐部都需要这样的角色,过去我在浦东俱乐部,接待裁判,接待中国足协官员,搞定事情,都做得很好。哪里要我,我可以先做三个月,如果看不上,我一分钱也不要!” “现在王海鸣当教练了,过去他是北京队的后卫,与上海队比赛时盯我,被我随便过过的”,唐全顺笑着说。他马上纠正:“我不是看不起他的意思。人家本事比我大,我没有不服气,只有买账。” 对未来,唐全顺说他没有想法,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我已经看穿了,看透了。”“我身体很好,我很想做点事情,但是我没有事情可以做,也没有人来管我。我们现在吃饭都有问题。”听了唐全顺的这番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确实,唐全顺自身有许多问题,他参与了赌球,受到了惩罚。但是这不是对他不闻不问,让他消失的理由。 行文至此,我忽然想到,唐全顺的影子,在目前的中国足坛,也绝对不是孤立的。眼下充斥球场的假球,赌球,无论其“质”、其“量”,都远在唐之上。显然,这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是一个系统的,必须从更深、更广的角度去深刻研究和认真对待的问题。无论从我们的青少年培养体系,到职业化足球的运作和管理,这十几年和几十年来我们所走过的路,都值得我们认真地去反思! 足球职业化,其中最最重要的,还是人的职业化。用什么方式去培养人,造就人,规范人和约束人,其实,也是职业化,也是世间任何事物中最最紧要的事,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体制。 什么样的体制造就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造就什么样的事物。中国体育几十年来,中国的足球“职业化”十几年来,我们经历得还不多,我们看到的还不多吗?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唐全顺式的悲剧并没有结束。在我们大大小小的俱乐部里,还有许多过去的“唐全顺”们。这是我们亟待正视的,亟待解决的。否则,我们的联赛,无法进步,我们的青少年,无法进步,我们的足球,无法进步,我们的事业,也无法进步。我们在避免新的“唐全顺”犯错的同时,更要伸出手去拉唐全顺一把。至少从人道主义的角度上讲,也是完全应该的。 看完了转播的最后一场欧洲冠军联赛比赛,窗外已经出现鱼肚白。唐全顺钻进了被窝。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精彩场面。“人家这才叫踢足球”,他想了想,关掉了灯。 “明天干什么呢?不是现在想的问题。明天再说吧”。唐全顺告诉我:“每天晚上(应该是凌晨),我都是这样睡觉的。” 《体坛周报》网站3月1日全面改版,请登陆体坛网www.titansports.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