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无奈足球环境：虚假年龄关系至上金钱第一

　　老杨的8年足球抗战

　　□ 采访报道、摄影 记者白国华

　　1996年，一个叫杨东(老杨)的人从鞍山到了大连，然后，又到了上海，8年里，他从当初的万贯家财变成现在的穷困潦倒，为何如此，为了儿子，为了儿子可以踢球。

　　那年连夜搬家到大连

　　这条路，是老杨自己选择的。在1996年以前，老杨在鞍山编过书，当过官，下过海，财产将近百万，手里拿着当时价值25000元的大哥大。经常带独子杨欢去踢上两脚球，儿子显示出不错的天赋。东北人疼孩子，老杨琢磨着，儿子有这个天赋，是不是应该让他往这方面发展？

　　1996年在一个朋友的牵线下，老杨联系上了大连著名的东北路足球小学。7月31日，他把孩子领过去，当时的教练只说：“你先让你孩子跑个100米给我看看。”结果一下来，教练傻了眼，在一大群孩子中杨欢拿了第一，而此前的常胜将军杨旭(就是刚刚夺冠的U17国少队的前锋)只拿了第二名。老杨得意洋洋：“你看，我们杨欢把最厉害的杨旭都干下去了。”教练嘟囔着说：“这小子这么厉害，留下吧。”当晚，老杨连夜赶回鞍山，第二天早上就把家从鞍山搬到了大连。教练看到他吃了一惊：“昨天晚上，你没回去啊？”老杨依旧得意：“我已经把家从鞍山搬到大连来了！”教练瞠目结舌。老杨这么急是有原因的，因为8月1日，足球班就开课，他不想儿子落下一天。他们住进了大连体育中心旁边的教师大厦的一间公寓里，租金每月1000元，在当时是一个相当高的价格，这对当时的老杨来说算不了什么。

　　第二天，儿子放学回来，老杨发觉儿子整个脸都肿起来了。儿子的回答让他气不打一处来。杨欢刚进队就被欺生，一个年纪稍大的队友向他索要两元钱，杨欢不给，就被对方用拖鞋狠狠地抽脸。杨欢最后怯生生地说：“爸，我们教练说不准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长。”这还了得，第二天，老杨把孩子带到队里，二话不说，也给了那个小孩一记耳光。

　　这件事让老杨一直放心不下，儿子这么小就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天天盯着岂不是让人随便欺负？于是他什么事情都不干，儿子训练，他天天在旁边看着。大连东北路小学体育场旁边的水泥台阶，老杨一坐就是五年。

　　光阴荏苒，大连的孩子们都一天天长大了。天天被老杨掐着脸蛋开玩笑的冯潇霆已经成为国脚；一个叫“东方猪”的孩子特别认真，在他的父亲因车祸去世以后，这个孩子更加沉默寡言。直到去年有一天，老杨看《足球之夜》的采访，才知道这个叫“东方猪”的孩子原来叫董方卓，现在已经是曼联的人；而杨旭，也已经在亚少赛上崭露头角了。

　　而他的孩子杨欢，2000年12月从东北路小学毕业的时候，12岁的小孩已经长到了1.75米，真是踢球的一副好身板，也该为他寻找下一个踢球的地方了。

　　在实德五队的短暂生涯

　　2001年对老杨来说是一个坎，最终老杨还是没有迈过去。孩子已经进入了实德五队，但其他的小孩，大多数都是实德的关系户，不是这个教练的什么侄子，就是那个球员的什么外甥，关系错综复杂。更要命的是，里面没有几个孩子的年龄是真的。教练私下对老杨说：“你先忍两年吧，现在我们需要成绩，要这帮大的保住我们的饭碗。过两年，你孩子的机会就来了。”老杨终于吃了当年没把孩子年龄改小的亏。1996年刚进东北路小学的时候就有教练建议老杨把孩子的年龄改成1989年，刚好是2012的奥运年龄段。老杨不懂里面的奥妙，2012年还远着呢！老杨一扭脖子：“1988年就是1988年，有什么可改的！”

　　一次比赛终于让老杨差点操起板砖要砸人。赛前，他请教练员吃饭，意思是关照关照，让自己的孩子好好踢一踢。第二天，教练如走马灯般换人，他仔细算了一下，嘿，刚好每个队员都摊上了20分钟的上场时间。原来，别的家长也请教练吃饭，教练实在没法平衡，只好采取分猪肉的方法，大家有份。

　　与此同时，老杨的事业也遭遇了滑铁卢。他投资的一个农场失败，股票也亏了，加上母亲患了癌症，老杨有点心灰意冷了。他对杨欢说：“孩子啊，咱们不踢了吧？”小杨欢两眼泪汪汪，抱着自己的足球不肯放。老杨说：“当时心里真是难过啊。五年，每年花十几万，就这样收场了。”

　　2001年8月，老杨一家三口人重新回到鞍山。期间，杨欢练过散打、游泳，甚至吉他。2002年，14岁的杨欢已经1.83米了。老杨的心又开始动了：“这么好的身材，不去踢球岂不是浪费了？”8月，老杨从本报上看到一则足球邀请赛的消息，带着儿子从鞍山到北京，参加了这次名为“斯普兰迪”杯的比赛，杨欢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了“希望之星”的称号。老杨一拍大腿：“孩子有天赋，不能耽搁了他！”

　　在上海那间八平方米的斗室

　　这次比赛结束以后，杨欢收到了云南红塔、辽宁和上海中远三家俱乐部的邀请函。冲着当时中远在中国足坛的豪气，老杨一家三口人来到了上海。今时不同往日，老杨居然让区区的五千元赞助费给难倒了。当时，中远的梯队基地在洪庙，一个教练就是要索取5000元的赞助费才能让杨欢进队。老杨实在拿不出钱，又不想放弃，只能“曲线救国”的路子。他在大连的时候就听孙继海的父亲孙亮宗说过，如果踢球的孩子有田径的基础那会更好。于是他把孩子送进了在源深体育场附近的浦东第二少体校练田径，同时，让杨欢在沪东中学借读。老杨说自己碰上了两个好人，少体校的教练和沪东中学的校长都愉快地接纳了杨欢。

　　在源深体育场和沪东中学的中间地带的海山招待所，他们租下了一间八平方米的办公室，他们住了一年半。房间里放了杨欢的一张床以后，再没有多少空间。老杨一咬牙，买了一张大学宿舍里最常见的上下铺铁架床，夫妻分睡。

　　每天晚上吃完饭，三个人早早地爬上各自的床，望着天花板聊天或发呆。杨欢睡着的时候，老杨的妻子在想明天应该买些什么菜，而老杨则想着还是要让儿子重新碰球，同时还得考虑下一步的生计该怎么办？

　　2003年8月，练了一年田径的杨欢的百米速度已经进入了十二秒以内。这个月，他进入了浦东体校足球队，但是队伍水平不高。在9月的一天，老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径直拜访此前素不相识的王国林。没想到，王国林听说他的情况以后当即表示，让他的孩子第二天到二队试试，第二天就把杨欢留在了队里。而成耀东看完了二队的训练以后，也对二队的教练说:“这孩子是个好苗子，你给我好好带一带。”老杨对成王二人充满了感激之情，老杨在每一个国际的主场都不遗余力地为国际队和成耀东加油。

　　三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

　　老杨对王国林的感激之情不止于此。他说，王总救了我的命。今年四月份，各队的后备力量在清新集训的时候，国少队主教练张宁做了最后一次选拔。名单上有杨欢的名字。杨旭看到杨欢很诧异：“你怎么没来训练，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啊！”当然，事情是这样的，国少队只是给俱乐部发了传真，要到5月的时候才会进行最后的一次集训。

　　儿子回到上海，把这件事情告诉老杨，以为中间又遭到了谁的暗算的老杨当时急火攻心，左边身子动也动不了，腿也开始瘸了。老杨拖着病躯还是找到王国林，王国林说：“我马上要到北京开中超会议，我会尽力把你的儿子送到国少队里去。”5月，杨欢顺利地在香河参加了国少队最后一次集训，可惜因为当时有伤，在出征日本之前被刷了下来。这一次，老杨的妻子陪同儿子上京，车票钱也还是俱乐部代付。说来奇怪，事情圆满解决以后，老杨的身子又能动了。老杨说：“我当时真的快疯了，如果我儿子入选了国少却不能成行的话，我真的可能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来，王总救了我一命啊。”

　　这不是老杨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当年在大连，零下十七摄氏度的傍晚，老杨仍然坚持坐在水泥台阶上看儿子训练，越来越冷，坐了两个小时的老杨一起身，冻得麻木的他头一晕，就从看台上摔了下来；还是在大连的冬天，老杨来回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去看儿子踢球，回到家里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就晕过去了。半夜才爬起来大嚷肚饿要吃饭。后来老杨看一本医学杂志，才知道自己如果半夜没有醒过来，就再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老杨告诉我：“我清楚记得死亡快来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各种感觉都模糊了，但有一点很明确，我还见到我的儿子在踢球。没办法，当父亲的就这样啊。”实际上，为了让儿子踢上球，老杨从当初的万贯家财到如今的穷困潦倒，老杨开始的理由却是很简单：“我只是觉得我的孩子有足球的天赋，他也愿意踢球，所以我决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这么艰难，我又不是圣人，我是不会这么干的。”

　　支撑老杨继续下去的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从他送孩子去踢球开始，就开始感受足球圈里的种种黑暗：虚假年龄，关系至上，金钱第一，这让性情耿直的老杨很不服气。他说：“我就是不服气，我就希望我的孩子从这种环境能踢出来。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我的孩子在国内还没有什么进展，我就把他送到国外去，卖掉我一个肾又如何！我就想告诉他们，我不改年龄，我的孩子也照样能踢出来。”

　　当然，老杨要攻击的不仅仅是虚报年龄这一条。他最后对我感叹道：“这几年我算看透了，现在中国的孩子要踢出来，必须有钱有关系，没有这两样，你再有天赋也没用。每一个足球家长都有一本血泪账啊。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我儿子20岁以前成为不了职业球员，那就去考裁判，或者当足球记者。”“那你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那没有办法，谁叫现在的足球环境这么差呢!”老杨回答。

　　我无言以对。老杨用他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现实，我只是隐隐地为像老杨这些盼望自己孩子成为足球明星的家长们不值，又为那些肩负如此沉重压力的中国未来的足球运动员感到担忧。事情已经有了先例，王云在参加国青赛的时候为人所诟病，说他只顾着俱乐部的奖金而不愿意为国家队打比赛。而一位熟知内情的人说，王云确实对钱看得比较重，因为他的父母为了培养他成才，当年也把仅有的一套房子卖掉了。当杨欢有朝一日也成为职业球员，他是不是也会出现类似于当年王云的情况？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