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贺岁之[送福]孙孝贞

　　拜访理由：孙老师的老伴张宏根于2003年11月25日辞世，没能见张指导最后一面，春节前一定要去看看孙老师。

　　拜访时间：2004年1月18日上午10时至12时。

　　访后感慨：?一直犹豫去不去看孙老师，孙老师也一度犹豫让不让我们去，因为失去亲人的痛苦不可能马上抚平。?生性乐观的孙老师，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几度流泪。本是去安慰她的，结果又惹她伤心，我们心里也酸酸的。?生活还要继续，活着的人健康快乐是对逝去的人最好的安慰。

　　本报记者于彤／董博臣报道探访孙孝贞老师颇费了一番周折。本以为她闲在家里没什么事做，其实不是这样，几乎天天都有孙老师的学生来看望她，热热闹闹的不让她有伤心的时间。所以我们的采访也一拖再拖。

　　-最后的日子

　　张指导1999年执教成都五牛期间查出癌症，当时孙老师和他在一起。回到北京，进一步检查后，确诊为贲门癌。五年的时间，孙老师和张指导一起抗癌，生性乐观的张指导从没为自己的病担心过，孙老师也没在张导面前流过泪。中国足球报：听说张导最后很痛苦。孙孝贞：癌症病人最后都是这样的，但张导很坚强。有报纸写他最后疼得大叫，这都是他们想像的，其实张导从来没有因为疼痛叫喊过，也没有用过杜冷丁。给他治病的普仁医院高干病房的主任说，他从医20年，没见过这么坚强的病人。有人告诉过我，说张导这种癌症，最后会全身浮肿，腹水，大小便失禁。我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但张导真是心疼人啊，他一直没有这种状况出现，没有浮肿也没有腹水，而且坚持自己上厕所，干干净净的。他走的时候，医生都说没见过这么干脆的病人，他走得很完美。中国足球报：这几年您也辛苦了。孙孝贞：这是我应该做的啊，我再辛苦，能有病人辛苦吗？张导一共做了14个疗程的化疗，一个疗程下来人就瘦下四五斤，眼看着他瘦下来的。五年里，我没让他吃过一顿医院的饭，都是我做了送给他吃。最后两个星期，在普仁医院，我15天没脱过衣服，困了就眯一下。后来张导已经没力气了，想叫我的时候他就拿个手电照我的眼睛，我立刻就蹦起来。这个小手电现在成遗物了。孙老师到另一间屋拿出一个小手电，黄色塑料的，很小，很普通。睹物思人，孙老师的眼泪不停地掉。

　　-甜蜜的回忆

　　张指导和孙老师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运动员，1953年都成为出国体训班的学员，足球队去匈牙利学习，体操队去苏联学习，他们俩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的。中国足球报：您和张导认识后就分别去国外训练了，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孙孝贞：回国以后，我们都住在先农坛。那是在1957年，中国足球队参加世界杯外围赛，张宏根突然有一天送给我一张球票，让我去看中国对印尼的比赛。比赛开始也就一分来钟吧，他就打入了中国参加世界杯外围赛的第一个进球，现在有球迷见到我还会提起这个进球，他们都没有忘记张导。我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谈恋爱的。中国足球报：听说那时候不让运动员谈恋爱？孙孝贞：是啊，不让谈，但感情的事是无法禁止的。我们那时候谈恋爱也非常纯洁，他训练结束后在我楼下一吹口哨，我就赶快下来见他，口哨就成了我们的联络信号。我1958年因伤退役，退役后就在体操队当教练，那时和张导谈恋爱都带着小队员，因为她们太小了，没人管不行，所以只好带着她们。那时候体操队在现在的北体大训练，离城里很远，每次都是我跑来看他。结婚报告也打过几次，我是教练可以结婚，但张导还是运动员，而且是优秀运动员，那时候是不让结婚的，领导对我说，“小孙啊，你们现在还不能结婚”，我说，“那好吧，再等等”。我和张导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快30岁了。中国足球报：张导当教练后，您还跟着他吗？孙孝贞：1994年，大连队请他当教练，从大年初一到初五，他在家闷头写了五天的计划，初七就过去上任了。那时候我还没退休，所以没跟他去，但我会在他们比赛的间歇去大连看他。当时条件还比较艰苦，他们都住在看台下宿舍里，他和盖增君住一个房间，盖增君家就在大连，我去了他就回家住，把房间让给我们。队员喜欢到张导的房间来玩，李明、王涛他们就喊我孙阿姨，我记得李明爱吃方便面，我们屋里有大暖瓶，知道他们快来了，我就打满水等着他们。

　　-永远的怀念

　　中国足球报：您和张导生活了近四十年，您怎样看他？孙孝贞：他很正直，性格像北方人。我给你举个例子，当年健力宝队去巴西训练，张导帮助选队员，有不少家长把钱送到家里，希望通融一下把他们的孩子选上，而且有的人放下钱就跑，根本不给你说话的时间。但张导从来不收这样的钱，事后他想方设法把钱退给人家，他说你的孩子如果是这块料，你不送钱我也会把他选上，如果他不是这块料，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能这样做。在生活中，张导乐观豁达，他的这种情绪也感染着我。他的化验单一下来，他肯定是要第一个看的，当初确诊癌症的时候，我告诉他说，你得癌了，确诊了。和他同病房的老头很诧异，因为“癌”这个字在我们嘴里说得这么轻松。张导始终都对自己的病情了如直掌，我觉得也没必要瞒他。他尽量不麻烦别人，护士给他打完针他会笑着说：谢谢。他几度昏迷需要抢救，抢救过来，清醒后，他还是会对医生护士说：谢谢你们。他不把自己当病人，生病期间他没有掉过一滴泪。两个儿子都在外企工作，张导不想耽误他们的工作，但孩子们很孝顺。尤其是老二的孩子，只有两岁多，和爷爷很亲，张导走的那天，保姆告诉她，爷爷不在了。小家伙哭了两个多小时。中国足球报：马上就过春节，您怎么过？孙孝贞：……中国足球报：每逢佳节倍思亲……孙孝贞；是啊，平时忙忙碌碌的，也不觉得什么。过节了，心里难受。我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战胜自己，把日子过得充满阳光。我每天都在和自己斗争，心情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张导的怀念，是我一生要做的事情。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想借《中国足球报》向关心张导和我的人们表示感谢，张导重病期间，贺龙元帅的夫人薛明特意派人到家中问候，体育局、足协以及训练局的领导亲自到家中慰问。我还要感谢医生护士对张导的关照，感谢我们的学生，还有所有牵挂着我们的球迷朋友。祝大家新春快乐，合家幸福。我再一次觉得，记者这个职业这么残忍。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来平抚的，我们的到访只能加剧孙老师的痛楚，除了在张导的遗像前鞠个躬，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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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宏根绝笔

　　张宏根去世前一个月，收到一封名叫唐国权的球迷来信，信中询问了张导的病情，希望得到张导的签名，并夹着200元钱，希望张导早日康复。张导给他回了一封信，嘱咐孙老师给寄出去，但因为太忙，信一直揣在孙老师包里没有寄出。张导走后，孙老师发现了这封信，她又给这位球迷写了一封信，连同张导的回信、签名以及200元钱给唐国权寄了回去。这是张导与球迷的最后一次书信交流。

　　遗憾，还有自责

　　2003年11月26日，我和每天一样，睡醒觉打开电脑看新闻。我的鼠标停留在“足坛名宿张宏根昨夜去世”这一条，久久不愿打开。张导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说起张导，我也有一个遗憾，这个遗憾将成为永远的遗憾。2002年到2003年岁末年初的时候，我们报纸搞过一个大型策划，其中一个是探访一些快被“忘记”的人。我自告奋勇去探访张宏根，因为我听说他得了癌症，最近身体不太好。打通张导家的电话，是他的老伴孙老师接的，孙老师说张导正在住院化疗，第二天会回家休息。我第二天再打电话，张导亲自接的，听说我要去看他，他说只在家休息一天，然后再回医院继续化疗，他说化疗很痛苦，经常呕吐，我的心意他领了，就别去医院看他了。张导的态度很坚决，大概是不愿我看到他痛苦的样子。我也就没再坚持，当时想，明年再去看他吧。张导去世的那段时间，甲A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在心里打算，过些日子忙完甲A该去看看张导了。当看到张导去世的消息时，除了遗憾我更多的是自责。再有两天就过年了，我们都无法知道自己还能过多少个年，有空的话和老朋友聚聚，没空也别忘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父亲去世当晚，小儿子张宇心绪难平，连夜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张宇：今夜无月无星因明星已逝

　　父亲是一颗明星，一颗耀眼的明星。和父亲在一起，我时常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从很小起，我就为能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而自豪，父亲也为我们的成长而骄傲。

　　父亲是一个朴素的人，朴素得让人想像不到他是那么耀眼。父亲是一个忘我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还在关心着我们，关心着他周围的人，和他钟爱一生的足球事业。当父亲用手拉开氧气面罩时，当父亲昏迷中露出微笑时，当漫天的雪突然飘落时，我本应知道父亲已经收拾好行装。雪花洋洋洒洒，纯净洁白，正是迎接父亲的洗礼，正是对父亲一生完美的评价。

　　今夜无月，今夜无星，因为一颗璀璨的明星逝去了。明晚，该是满天星斗，那颗最耀眼的，该是父亲在对我们微笑。

　　最好的球员不在了

　　陈成达(前亚足联副主席、前中国队主教练)：张宏根是上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初最好的足球运动员，从球技来说几乎无可挑剔，人缘也很好。他在重病期间很怕麻烦大家，连他的哥哥都是从报纸上得知他重病的消息的。刚发现胃癌时，陈亦明专程到北京看他，桑廷良到处托人给他搞野山参，还邀请张宏根夫妇到上海，费用都由他承担，足见张宏根在足球界的人缘。

　　柯轮(50年代中国足球队领队)：几个月前一些老同志聚会，他拖着羸弱的身体来了，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丝毫不愿把悲观情绪流露出来。明年(2004年)4月1日是他们留学匈牙利50周年，我是当时的领队，我们准备开个纪念会，可惜最好的球员不能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