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对我来讲是"黑暗的一天"，对中国足球来讲是又遭遇重大挫折的一天。

　　这一天上午，戚务生突然找我，说要回家看看。

　　"下午就比赛了，怎么现在要回家呢？"我感到十分诧异。

　　"不知道是谁给我母亲打了个电话，说我走了。"大戚生气地说，"我母亲今年九十多岁了，耳朵听不清楚，听说我'走了'，以为我'死了'。我在电话里告诉她，我没事，好好的，可是她老人家就是不相信，非要我回去，她要亲眼看看我。"

　　"那快去快回。"我催他快回家，省得老母亲着急。

　　大戚离开了饭店。看着他的背影，我感到很悲哀，一个指挥员，下午就要为国家荣誉拼死相争，可有人居然在背后干这种事！

　　相对而言，卡塔尔队是对手中最差的一个，我们又是在主场，如果战胜它不仅能取得三分，对全局有利，而且对全国的观众也是一个交代。此时我们与第二名沙特只是3分差距，这重新给了我们机会。如果主场胜卡塔尔，我们就能迅速追上伊朗和沙特，机会实在太好了。然而，我十分担心运动员心态的变化，一是轻敌与自信的概念不清，二是遇到挫折适应能力差。为了使运动员心态变得积极起来，我采用了在五星红旗前宣誓的办法，激励大家把下午的比赛完成好。然而，效果不太理想，他们面对红旗宣誓显然不太适应，感到茫然。而同样的形势下，国家女足宣誓后却热泪盈眶、热血沸腾。有人讲，大赛前不应该过多地激励队员，不必要消耗那么多精力，我却认为并不尽然。韩国、日本、德国、意大利、法国都用类似的方式激励运动员，有些激励比我们厉害得多，中国女足两度夺取世界杯、奥运会决赛权都有激励的作用。可是，对中国男足的激励，确实不成功。

　　我坐在主席台上，前二十分钟我队打得有声有色，二十三分钟时高峰立下头功，形势很好，我的潜意识在大好局面下有点担忧：可千万别再现40多天前对伊朗的那可怕的一幕。此时，全场喊出："换李铁，换李铁……"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不仅会影响李铁本人的状态，而且对全队的比赛情绪也会有影响。随后，李铁出现了两次明显的失误，戚务生便换下了李铁，"顺乎"了民意(事后有人问我，如果不换李铁是不是就能拿下来了?我说历史是不能假设的)。但从这以后，局面又开始让人揪心。伤停补时两分钟，对方6号阿尔纳依米射中一球，上半时1∶1平。可是我清楚地记住了对方射门八次，我队仅三次。下半时一开始，队员们十分努力和认真，向卡塔尔门前展开了连续不断地进攻，但未破门得分，反而被对方9号恩纳济、20号阿尔库瓦里连续攻入两球，我队竟以1∶3落后。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我预感到失利即将到来，同时感到中国足球队此次冲击世界杯又将无功而返，中国足球还要再走四年，支持中国足球的各界人士又要再等四年，我感到愧对他们。突然我感到心脏很痛，但是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员们，同时真心希望，不，是热切祈盼他们能创造奇迹，扳回来。虽然范志毅奋力打入一球，但结果仍令人万分遗憾，2∶3，我们败在本组所谓的"鱼腩球队"??卡塔尔队的脚下。四万名现场球迷和无数的电视机前的观众怎么也不相信竟会发生如此悲剧。

　　输给卡塔尔队后，尽管在理论上我们还有出线的希望和可能性，但实际上要看其他队的比赛结果。此时，伊朗队积分最高，十二分，沙特队次之，积十分，卡塔尔、中国队都同积七分，科威特队积八分。伊朗、科威特队多赛一场，中国队最后两场是客场战沙特，主场拼科威特。只有两场全胜，伊朗或沙特又负或沙特全负，我队才有希望出线。但是，在主场输给了实力最弱的对手，谈任何理由只能是自找安慰了。

　　这是最不应该输的一场比赛，是我终生不忘的一场比赛，它给球迷、给所有关心中国足球的人一记迎头重锤，使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愤怒、绝望……当我队1∶2暂时落后卡队时，现场就开始喝倒彩、放鞭炮了。我们不能埋怨某些观众行为的冲动，不能埋怨一些记者措辞的激烈。我们应该承认，这场比赛无论如何不应该输，输了就是对我们自己真正的否定，对中国球迷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怎么向全国人民交代？怎么向足球界交代？我这几年干什么呢？我在责怪自己，我身为一个代表团的领导人，为什么没有领导好这支队伍？为什么输给了实力较弱的卡塔尔呢？

　　有人讲："你是应该负责任，但是首先应该负责任的是比赛场上的运动员和教练员，是他们打的仗。"而我不这样认为，他们有他们应该负的责任，但是，作为团长又是足协的主要负责人，我必须承担总体责任。这和打仗一样，战败了不能怪罪战士，而首先是指挥官。我是最高指挥官，我责无旁贷，理当承担责任，接受批评和处分。

　　当晚，在我们下榻的宾馆前，成千上万的球迷向球队、向教练和球队的领导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我和戚务生在房间里坐着，他吸着烟，我默默地望着天花板。两个共同战斗了四年的战友，在一场关键性的比赛中，都成了失败者。两颗壮志凌云的心，被这场不该输的比赛戳得面目全非。

　　"戚务生，下课！戚务生，下课！"

　　"王俊生，下台！王俊生，下台！"

　　整齐的发自肺腑的怒吼声无情地撞击我们俩的耳鼓，这是球迷的心声，是他们对这场比赛失败的责任者明确的审判。"王俊生，戚务生，你们出来，我们要对话！"

　　"走！咱们出去跟他们对对话！"戚务生拿起外套邀我共同前往。

　　我制止了他："这时候出去，大家都很着急，有些人也很激动，容易失去理智而出现不愉快的场面。"

　　我们又坐回原位。他拿出一瓶威士忌，这是他从机场买的。

　　"别开了，留着你慢慢喝吧，我现在不想喝。"

　　"别想那么多。"他边说边给我倒了一小杯，"来吧，把它干掉！"然后一饮而尽。

　　我知道，他为我们共渡难关而干杯，也为他自己即将离开国家队主教练的位子而干杯。我顿感凄凉、悲壮。毕竟他为自己的祖国，为自己心爱的足球事业，脚踏实地奋斗了整整四年。仅这次为准备打好"十强赛"，他和教练组在二百余天中，没有假期，生活单调，疲劳过度。进驻大连后，他吃饭、睡觉都少得很，白天训练比赛，晚上还要开会研究工作、做运动员的思想工作；与教练组商讨安排训练计划和制定战术决策，为此体重猛减了十多斤，腰带紧了两个扣。这个以严格要求自己，刻苦、敬业闻名的戚务生，确实是我国教练员队伍中的模范与标兵。

　　当然，此时的戚务生最希望的是从现在起离开主教练的位置，由任何一个教练员来接替他。但是他不能直接开口跟我讲，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大赛之前，伍绍祖主任曾跟我和大戚讲明，在任何情况下你们自己不能主动提出辞职，你们的工作安排应由党组决定。当时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头同意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提出辞职的保证，决定了他是不会直接自己提出来的；二是许放去世后，我的副手一直未配备上，他知道我现在工作的难度。在最困难的时候一走了之，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做的。戚务生就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而我也不可能首先提出撤掉他：其一，选择戚务生为国家队主教练，是十分慎重的，并且经过实践的考验，证明他是目前我国最优秀的教练员之一。优秀教练员也有错误，此次大赛有个别场次他的指挥尤其是换人有误，但输球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如果一旦换掉他，那岂不是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他？我看不公平。如果要负责任由我来承担。其二，仓促撤换主教练，确实缺少认真的准备，替换的主教练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我认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更换主教练，对全局更为不利。其三，更换主教练必须有必要的程序，不是一个人拍脑袋就行的。在当时紧迫的情况下，时间也是不允许的。在这方面，我国的制度和做法与其他国家是有区别的。这一想法，我后来在新闻发布会上讲了，引起了舆论界的不满，他们认为我讲这个原因是在推卸责任。对此，我保留自己的观点。

　　我们一直坐着，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等着窗外球迷的吼声渐渐远去。我依然双眼朦胧地望着天花板，他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就这样静静地迎来了东方的曙光……

　　在第三次西征客场挑战沙特1∶1战平后，国家队回到大连准备最后一场的告别赛，这是戚务生离开国家队的最后一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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