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那段日子,天一很烦,很郁闷。当一个人刚刚二十多岁,还很年青的时候,一下子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原来一直就在苦苦追求着的人生目标是无法实现的时候,那种失落感是很深很深的。
一天天地在足球圈里混着日子,对圈子里的事情了解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天一也越来越看清了足球原来的确是有着它许许多多的丑陋之处的。
足球,是一个美与丑矛盾对立统一的混合体,是天使与撤旦共存于其中的一个怪物。
足球在天一的心中,再也不是少年时那种纯洁而美丽的理想化的形象了。
足球丑陋的那一面,令他觉得极不舒服,恶心,觉得自己的理想正在被践踏。但却又莫可奈何。
而足球美丽的、理想化的那一面,距离他仿佛也是越来越遥远了,令他看不见希望。
他痛苦,于是他麻醉自己,放纵自己。他和几个美丽的女人交上了朋友。与她们一起游戏玩乐。在和她们的欢乐里,他暂时地淡忘了雨虹,淡忘了他寄托在足球上面的那些梦想。
白头阿三那时候跟队里的几个骨干球员已经混得很熟。他们时常在闲暇时一起喝酒打牌。白头阿三的赌技极精,几乎各种赌博方式他都是高手,在天一他们的眼里,他的赌技是神乎其神的。打麻将,可以随意地拿起一副自己想要的牌。清一色、全幺九、小七对、大三元……想什么来什么。玩二十一点,他总是能很神奇地赢你。掷骰子,他可以随手掷出任何想要的点数……
他承认,在赌这个领域里,他是有很深的功夫的。但是和大哥,天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用"功夫"。
天一惊异于他的赌术之神奇,曾经问过他,三哥,是不是只需要下苦功,人人都可以达到你这种境界?赌这一门技术要练好它需不需要一点天赋,一种感觉?
白头阿三说,不仅仅是天赋跟感觉,还需要一些恒心,以及,一种爱。
爱?练赌术也需要爱?天一感到很诧异。
是的,爱,白头阿三说,自从离开了足球之后,我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了这上面。
爱?这是怎样一种奇怪的爱呀!对足球的浓烈的感情竟然是如此的可怕,它产生了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异化出了一颗赌之星。
白头阿三的故事很传奇。他在离开足球之后回到了家乡的一个小县城,无所事事达三年之久。终于,一个偶然的机缘得遇明师,他开始了苦练赌技。在他的那个小城成为了一们赌坛名角。再后来,就跟着他的老板了。
他的老板是靠赌起家的,在那个年代,靠赌起家的人很多,那是那个时代的潮流。这批人依靠赌,大致都成为了千万级的富翁。然后,就在经济社会的各种舞台上大展拳脚,明枪暗箭。时代前进的步伐如大浪淘沙,一年又一年,有的人中箭落马了,从此江湖上便再也没有了这一号人物,而有的人却一点点地发展壮大了起来,成为了叱咤风云的大腕。
白头阿三的老板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白头阿三对他的老板很忠心,在他二十六岁那一年,他的老板曾经被仇家绑架过一次。仇家比他们更加地财雄势大。白头阿三那一夜辗转反侧,干着急又没有什么好办法。竟然真的就如同是战国时代那个过昭关的伍子胥,一夜白了头。第二天早上把心一横,在身上绑上了雷管,带上两枚手榴弹就冲去救人了。
也亏得他一夜白发,他的老板被绑在一幢别墅里。对方守门的两个人一下子没认出他来,被他制服了,冲了过去。他手执两枚手榴弹,脱掉外衣,露出绑了满满一身的雷管,一副气势汹汹,准备同归于尽的架势,完全控制了局势。
最后,对方被迫将他们送出别墅大门,看着他们架车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他有了白头阿三这个绰号。江湖上的人提起他都认为是一号人物。
然而,商业社会里没有永恒的朋友跟敌人。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两年以后,老板居然与仇家握手言欢联手合作做起了生意。
英雄故事只是片断,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天际。永恒的,只有利益。
天一在女人与赌博游戏中沉溺着、沉溺着。他尽量地想麻醉自己。
然而,足球的丑陋似乎是不可以逃避的。在那个赛季的最后两场联赛中,天一接连地遭遇到了足球的丑陋。
倒数第二轮,甲壳虫队主场迎战鸭嘴兽队。此战之前,甲壳虫队仅仅领先对手1个积分。两队是保级大战中最直接的对手,如果甲壳虫队此战获胜的话,他们将领先对手4分,提前一轮保级成功。因此,队里对这场球格外重视,这的确是一场生死之战。
每周三照例是大运动量的训练,10组25米折返跑下来,大哥跟天一两个人都累得躺在草地上喘粗气。教练员却过来把他们赶了起来,让他们站起来一边做深呼吸一边慢慢地走动,这样才有利于更好的恢复。
天一说,哥,这么练,我心里基本上有底了,鸭嘴兽队干不过我们。
大哥笑笑说,未必。真干我看大家差不多。我们的技术稍微要好一点儿,可他们的高中锋也不是吃素的,头球挺厉害的。
不知道咱们队那老外干不干得过他。天一指着队里新来的那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大个子外援说。
甲壳虫队的国内球员水平并不差,但第一个赛季他们在引援方面没有什么动作,别的队请到了厉害的老外,他们就干不过人家了。于是名次就落到了保级圈。
这小子不行,水货。看着吧!星期天的比赛,禁区里争起头球来咱们要吃大亏,大哥说。不过,他一脸的轻松,说,裁判已经被咱们给搞定了。这场球十有八九能拿下来。保级成功了,明年又可以在甲级队里混一年,能多挣上几个钱。再干两年,我也就差不多了。
裁判已经被搞定了?天一持怀疑态度。虽然老早就听说了收买裁判控制比赛的传闻,但还没有亲自碰上过。作为一名足球裁判员,难道真的就可以完全不顾原则,出卖自己手中神圣的执法权?
大哥笑笑说,等着吧!咱们哥儿俩肯定会有特别任务的。你知道吗?在他们裁判界有句行话,叫做"做比赛",而不是"吹比赛"。既然比赛是"做"出来的,那么,肯定就会需要我们场上队员的表演去配合。
果然,那天晚上他们哥儿俩就被于指导叫到他的房间里去了。天一进门一看,俱乐部的总经理也在。
老总问了他们训练的情况,鼓励了几句,就冲着于指导作了个手势。
于指导心领神会,开始向他们交待了起来。
他说,星期天的这场比赛有多关键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说白了,这场球对于咱们就是生死之战。拿下来了,就算是上岸了。明年,咱们再好好地找外援,认认真真地干上一场,咱们A市的足球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包括你们哥儿俩,当然也包括我这个教练,都有糖吃。
但是,说到这个但是的时候,他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种恐惧之色,仿佛想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东西。仿佛想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东西。停顿片刻,他终于讲了下去,如果咱们打败了,那就真的是一切都玩完了。降级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你们知道吗?如果掉了级。一切都会鸡飞蛋打了。我们也许会在乙级队的圈子里很久也冲不上来的。赞助没有了,收入会大幅下降,没钱挣,吸引不了球迷,俱乐部也难以生存下去。你们两个不但球星做不成了,也许连饭碗保不保得住都成问题。我这个教练倒是无所谓,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大不了下到地方上去带足球学校的小队员,可你们还年轻呀!而且,我们A市的职业足球刚刚起步,怎么也得保留住这么一点儿希望的火种吧?
一番话,说得天一跟大哥连连点头。
所以,这场比赛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拿下来。于指导说得有点儿激动了,他说,天一,你知道吗?你爹死了以后的第四年,咱们队他们那批老队员开始走了下坡路,老地老,退的退。我们这帮当时的小队员一时又挑不起大梁来。那年是我们队的一个低潮期,掉了级。在乙级队的圈子里一直混了三年。那段日子真的是背透了,过得挺苦。第三年队伍差一点儿被省体委给解散了。幸好,那一年咱们终于冲了上来。你们知道吗?冲回甲级队的那场比赛结束以后,我们每一个人都哭了。大家抱成了一团,兴奋得不得了,就像从纳粹集中营里逃出来的犹太人。
于指导回忆起往事,显然是动了情。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仿佛至今回忆起那场生死之战来依然还有点儿后怕。
好家伙,他说,幸好咱们赢了,活下来了。不然的话,老于我早就回家种地当农民去了。
天一跟大哥听得出神了。
所以,你们今天也一定得赢。于指导将谈话引入了正题。他说,叫你们两个来就是要交待一下。你们两个人是队里的尖子,关键时候是能起作用的。比赛场上记住了一定得灵活一点儿,要动脑子踢球,知道吗?不要一味地死拼。这场比赛是我们的主场,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肯定在我们这一边。这也是主客场制比赛的一大特点,不需要我多讲你们也明白。至少,客观因素,包括裁判的判罚不会是对我们不利的。所以,你们要学会合理的运用规则。你们两个的突破技术都不错,有杀伤力。但是也不要一味地强突,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主动地制造对方犯规,创造定位球的机会嘛,尤其是在禁区里面,如果创造出点球机会,首先破门得分的话,这场比赛就好打多了!明白吗?
明白了,大哥和天一回答道。
明白就好,于指导说,下去好好琢磨琢磨。就让他们回房间了。
回到房间,哥俩交谈了起来。
什么叫合理运用规则?天一说,不就是让咱们两个假摔骗点球嘛。
大哥笑道,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只不过于导不可能把话讲得太明白,这就叫谈话的艺术。
天一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正大光明地去争取胜利的。于指导的暗示让他不快。他想:我们的这个圈子,怎么会是这样的一种风气呢?
这样赢球,干净吗?天一问。
兄弟,赢了就是赢了,你管他干不干净干嘛?胜利总比失败好嘛。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又能有多少胜利是绝对干净的?历史上,那么多的政治斗争的胜利者不都是采取了不干净的手段吗?还不是照样称王称霸,大权在手,谁敢说他们半个不字?政治斗争都可以胡来,更何况是我们这个小小的足球比赛,用上一点点并不太过份的小小的手腕?他们主场时不也坑过我们吗?你的那个单刀球谁说一定就越位了?
天一哑然无语了。不过从内心深处他并不赞同这种是非观。
比赛在周日的下午三点打响了。当两队在裁判员的带领下入场后,中场开球时,天一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名主裁判。那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道貌岸然的样子简直就可以穿上制服坐在人民法院的审判席上担任主审法官。
他真地被我们收买了吗?他收了钱吗?天一想。
比赛的场面极其地惨烈。鸭嘴兽队也不是笨蛋,知道天时、地利、人和并不在自己这一边,实力对比上也不占上风,于是明智地采取了防守反击战术,屯重兵于后防,布下铁捅阵。他们惟一的进攻手段就是通过快速反击下底传中或是制造定位球机会,让他们的那名高中锋去争头球。
这是他们最后的孤注。
对手龟缩不出,甲壳虫队一时也没有更好办法打突破对方防线,比赛陷入了着胶着状态。
球迷们狂热地呐喊着、呐喊着。他们是甲壳虫队最忠实的拥趸。他们时而为甲壳虫队的一次精彩演出欢呼雀跃,时而又为了他们的错失良机捶胸顿足。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场边的那块记分牌依然是0比0。天一有好几次拿到了球,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向里带球突破,而总是下意识地把球传了出去。在那场比赛的最初阶段,天一陷入了一种轻微的恍惚之中。
然而,该来的一切是始终都是会来的。大哥在右路接球以后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摆脱了盯防的对手,直杀对方禁区。对方的中后卫追了上来,封住了他。大哥拿球向禁区底角强突。对方的中后卫显然也是有经验的老江湖了,只是罩住他,并未用太大的动作去侵犯他,只是极隐蔽地用手轻轻地拉住他的球衣,这是裁判无法吹出来的小动作。大哥拼命地突入了禁区底角,在杀入禁区线以后,把球向前一趟,然后动作幅度很大、很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向前扑倒了下去。
这个假动作很逼真,一次完美地表演,天一想。在那一刹那他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但不知为什么却笑不出来。
那个道貌岸然的裁判很果断地鸣了哨,坚决地把手指向了点球点。鸭嘴兽队的队员很激动地冲上去围住了他。他毫不犹豫地掏出黄牌警告领头的队员,一副执法如山,大义凛然的样子。鸭嘴兽队的队员们见状只得作罢。
对方中后卫愤怒之下朝着刚刚从草地上爬起来的大哥冲了过去,挥舞着拳头。大哥摊开双手,耸耸肩,歪着脑袋坏坏地笑了笑。对方的中后卫一下子就像汇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停下了脚步,放下拳头。
点球进了,1比0。
场内一阵欢腾。锣鼓喧天,有球迷挥舞着大旗绕场飞奔。
球迷是纯真而可爱的,可是,我们却欺骗了他们。我们配不上他们用这种纯真的情感、纯真的爱来衷心拥戴。
天一暗暗地觉得心中有愧。
1比0的比分直至上半场结束。
走进休息室,大伙儿一边喝着水一边听着于指导的分析与布置。他说,上半场打得不错,就是要多突破制造定位球、点球。下半场这一点要坚持,有球多给队长和天一。另外,适当地加强一下远射,丰富一下进攻手段。还有,两个中后卫不要压得太上,也不要像上半场那样站得太平,注意保持纵深,别一不小心让对方打个反击。明白吗?
明白,大伙儿齐声答道。
天一,你怎么回事儿?于指导问,今天怎么兴奋不起来呢?关键时刻,你得给我顶上去,拼呀!他鼓励式地拍了拍天一的肩。
天一点了点头。
下半场比赛,战局完全控制在甲壳虫队手中,鸭嘴兽队几乎是没有什么还手的机会。然而,他们也吸取了上半场的教训。坚决不让甲壳虫队突入本方禁区,宁肯在禁区外就把甲壳虫队拿球队员放翻。甚至不惜采取杀伤战术。
他们的意图很明确,宁可给你任意球机会,宁可多领几张黄牌也在所不惜,就是不给你点球。
战至下半场第25分钟,鸭嘴兽队被罚下一人,只剩10人应战。而场上还有3名球员领有一张黄牌,随时有被罚下的可能。
甲壳虫队的胜利似乎已唾手可得。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对方一次看似威胁并不大的反击,一次撞大运式的远射竟然打出了世界波。球直挂死角。1比1。
全场静默了,在那一刻,每个人都被打懵了。这就是足球的魅力,足球不存在绝对的强与弱,任何一刻都孕育着戏剧性的悬念。
热情的球迷在片刻之后又重新地呐喊了起来。为他们摇旗呐喊。还有20分种的时间,对方既然能创造奇迹,甲壳虫队为什么就不能呢?
大哥那时已经皎到了极限,气喘嘘嘘。他跑到天一面前,说,小子,我就快不行了,看你的了。
天一心想,得了,上吧!上吧!没办法了,躲不掉了。
然而,对方早有防范,大哥和天一是甲壳虫队的两张王牌尽人皆知。对方派出人把他们盯得很紧,不让他们轻易地拿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已经到了第91分钟。连补时3分钟也只剩下两分钟了。
天一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在中场左侧拿球,漂亮地一个左晃右拔过了对方球员,加速向前强突,一路杀入禁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着他。
对方后卫情急之下一记飞铲,但并未铲到天一。天一的速度太快,已经躲过了他的飞铲,就要从他的腿上迈过去了。然而,在那一刻,天一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如魔咒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倒下去吧!倒下去!他如被催眠,腿软软地在对方的腿上轻轻搭了一下,倒了下去。
哨声再次响起,点球,又是一个点球。
对方的球员以及他们替补席上的教练和板凳队员完全地被激怒了,他们围住了裁判员,围住了天一。他们咆哮着,咆哮着,如愤怒的野兽。
天一呆呆地站在那儿,任由对方包围着自己,推搡着自己。那一刻他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近距离冷冷地望着对方球员那一张张愤怒的脸,他在想:这是真实吗?好像是的,但好像又不是。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
点球命中,场内的呼欢声震天动地。球迷们的情绪已至沸腾,忘情地欢呼雀跃着。许多人甚至流下了眼泪。
比赛结束,走下场去。经过看台下的过道口时,那片看台的球迷们全体起立欢呼。他们高喊着:英雄、英雄,你们是英雄!
有一个女孩子站在看台最下面的一排,她扶着栏杆,探出了头,冲着天一大叫一声:赵天一,你是个英雄!我爱你。
天一抬头望去,觉得这个女孩很面熟,仿佛在哪儿见过。很快地他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就是自己在第一场比赛之后和雨虹、秋枫在酒吧中的那个夜晚所遭遇的第一个让他签名的女孩。
天一向她微笑着,招了招手。
那一刹那,那女孩子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幸福蓦然地击中。一下子就静止了下来,双手捧着脸,望着天一,哭了,快乐地哭了。脸上的表情好像还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偶像冲着自己微笑招手了。
天一走进了看台下的过道,脸色一下子就阴郁了下来。他在想:妹妹啊妹妹,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心目中的英雄是个骗子,真的,骗子。是一点儿也不值得你如此崇拜的。
他的心一阵刺痛。
那天夜里,很晚了天一还是跑了出去。他实在是想要找个地方去坐坐,喝一点酒,整理一下自己这份纷乱的心情。
为了不在公众场合被认出来,他戴上了一副墨镜。
不自觉地,他又走到了与秋枫、雨虹曾经共聚一晚的那间酒吧。
他要了一瓶干红,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喝了起来。一直坐到十二点。那时,酒吧里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A市电视台午夜档的体育节目播出了。甲壳虫队和鸭嘴兽队的这一场保级大战自然是节目的重点。天一提上酒瓶和酒杯,坐到了吧台上去。那儿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电视里,一个中年男球迷激动得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对着摄像机镜头诉说着自己的幸福。他认为那是一个奇迹,甲壳虫队创造了一个最后时刻保级的奇迹。
天一饮下一杯酒,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奇迹?妈的,这哪里是奇迹?这分明是一个早就设计好了结局的骗局。
他很为那位球迷不值,已经被欺骗了还浑然不觉。
一个女人坐了过来,提着一瓶喜力啤酒坐在了天一的身边。冲他笑笑,说:怎么了,大明星,这样的夜晚也会心情不好吗?你们胜利了,保级了,你应该很高兴的,不是吗?
天一一看,这个一袭黑衣,艳丽无比的女人竟然是M。
天一冲她举杯,饮下一口酒,说:高兴,我为什么一定得高兴?
保级了,当然应该高兴啊!M说,甲级队的席位保住了,你们的名气、地位、经济收入不也就保住了吗?像你这种年轻人,未来入选国家队的希望也保住了,难道这些还不值得高兴吗?
天一望着美丽的M,暗夜里,她身上的馨香阵阵地袭来。令他心醉。他忽然地想起了自己初见她时的感慨。找妻子要找雨虹那样的,因为清灵飘逸的她代表着男女之间的一种形而上的东西。而找情人就要找M这样的,因为他代表着男女之间的一种形而下的东西。她是妩媚动人的、性感的、真实而可以触及的。
天一暗暗地动了心。
不错,他说,名气、地位、金钱和希望都是我想要的。可是,你知道吗?我是很爱很爱足球的,足球就像是我的梦中情人一样。我希望他是美丽而纯洁的,我心里容不下它的丑陋。天一说。
可是,M说,现实里的足球偏偏是如此地丑陋。这种丑陋强烈地刺激着你,让你不开心,不快乐,对吗?
天一握住了M的手,两人在那一刹那对望,彼此都是心神一荡。天一说,不错,你对这个圈子也很熟悉,应该明白这里边儿的黑暗。你能告诉我吗?像我这样对足球寄托了太多太多理想的人,在现实里,还能在足球场上去追求些什么呢?还能在足球场寄托一种什么样的理想呢?
天一痛苦地诉说着,他觉得,自己的心很受伤、很受伤。
M爱怜地望着他,她很同情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别人眼里,他是这个城市的英雄,绝对的强者。然而却又有谁知道,在光环笼罩之下那赤裸裸的真实里,这个男人也有着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M不觉有点喜欢上这个年轻的男人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像他这样还有理想化的色彩的性情率真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而且,他还是如此英俊。M暗暗地动了情。
轻轻地,她抱住了他。在他额上留下温柔一吻。她说,天一,让我帮你想想吧!我一定能帮你想到一个答案,让你走出这个思想上的死胡同。
天一感激地望着她。
电影《北非谍影》中的名曲《卡萨布兰卡》在酒吧里响起,他们在凄凉的曲子里对坐,沉思。
很就以后,M说,天一,我好像终于想到了些什么。
是吗?天一兴奋地问。
M点了点头说,嗯,不过我还得好好地仔细地想一想,考虑成熟了再告诉你。这样吧,10天以后晚上9点,我们还是在这儿见面,好吗?
行,天一答道。
……
联赛最后一轮,鸭嘴兽队的命运掌握在了甲壳虫队手里。按规则,联赛后三名掉级。企鹅队和北极熊队早早地就溃不成军,牢牢地占据了最后两名的位置。而最后一个降级名额将在甲壳虫队、鸭嘴兽队和大白兔队之间产生。
鸭嘴兽队一上场的失利是致命的。不但此前仅领先他们一分的鸭嘴兽队将优势扩大为4分,铁定保级。原先落后他们2分的大白兔队也在取胜穿山甲队之后反超他们1分。而最后一轮恰好是大白兔队主场迎战甲壳虫队。如果甲壳虫队放水给大白兔队的话,鸭嘴兽队就彻底地完了。
大白兔队与甲壳虫队一战已成焦点。
星期五就要飞到大白兔队的那个城市去打客场比赛了。星期三晚上,天一和大哥在床间里聊天。
大哥坏坏地笑着,说,这下好了,鸭嘴兽队那帮小子现在落到我们手里了。上场球那帮家伙对咱哥儿俩多凶啊!干脆就把他们做下去得了。让他们打乙级联赛去,想找咱们报仇也没有机会,看他们还凶不凶。
咱们做人也不能太狠了吧?天一说,还是给人家留下个机会吧!
大哥想了想说,行,就帮他们拼拼吧!那帮家伙也确实挺惨,挺倒霉的。再坑他们也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正在这时,大哥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对天一说,是老爹。
老爹?陆指导?是他。想到陆指导,一种暖意涌上了心头。陆指导在A市干了半辈子的青年队主教练,一队里大部分球员都是从他手里培养出来再向上输送的。大家与他建立了很深的感情,都叫他老爹。
对自小丧父的天一来说,他心中更是把陆指导当作了父亲。
大哥和陆指导通了很久的话,他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讲话。最后,他对陆指导说了句:您放心吧!一定搞定。就挂了电话。
大哥看着天一认真地说:天一,这场球看来咱们必须得放掉了。
为什么?天一问。
老爹有个侄儿在大白兔队踢球,咱们能把他踢到乙级队去吃苦吗?大哥说。
天一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重感情讲义气,想一想《三国演义》里的关羽吧!只因为曹操曾经对他有些小恩小惠,就在华容道放了他一马。咱们难道连古人也不如?老爹跟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他,咱们能有今天吗?
天一点点头,苦涩地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天一想,老爹呀!老爹!怎么这一次是您呢?好吧,为了您,我就再背叛一次自己的理想,再做一次骗子吧!
带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天一进入了梦乡。
中国万家企业免费试用企业邮箱。进行中!
踊跃投票“双十”企业精英评选,中华企业管理英雄向你亲授商机!
订阅短信头条新闻,第一时间、突发事件、重大新闻尽在掌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