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整个城市燥动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激情涌动在每一条大街小巷。

　　几乎是每一个A市人都兴奋不已，因为他们将见证一个伟大时刻的来临。在今晚六点，一个伟大的事件即将发生。

　　足球，只有足球能这样，让千万人为之而痴狂。

　　A市的甲壳虫队已经摆好了擂台，迎战远道而来的红蜻蜓队。

　　五点半，雨虹和秋枫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向球场的入口处走去。

　　场外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车辆根本就无法通行。黄牛党和小贩们如鱼得水，生意红火得不得了。一张原价25元的丙票，已经被炒到了150元。秋枫和雨虹手中那两张甲票，市价已经到了500元。

　　卖小旗子、小喇叭、球迷帽、报纸、小吃的小贩们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一脸幸福的灿烂表情。

　　进入场内，雨虹感叹着，为了这人山人海的壮观场面。

　　"这里边真的好像是古罗马的竞技场！"雨虹说。

　　"不，这里是一个舞台，男人的舞台。"秋枫说。同时，他的心中有了感触，这里是男人的舞台，只有在这片舞台上进行了伟大的表演的，才算是真正的男人。那么，像自己这样没有机缘踏上这片舞台的，是不是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了呢？

　　是的，一定是的。尤其是对自己这样曾经有过足球梦想的男孩。不能踏上这一片绿茵，一片梦中的舞台，那么，自己的人生就是失败的。

　　一念至此，秋枫不禁很沮丧。

　　两队已经开始了在场下的热身。两人仔细地打量着甲壳虫队的队员，里面并没有天一的身影。看来，他并不在首发的11人名单中。

　　新近成立的球组织"甲壳虫球迷协会"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啦啦队。敲着锣，打着鼓，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为甲壳虫队加油助喊。让人热血沸腾。

　　当比赛开始，两队在裁判员的带领下入场时，场内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巨大的声浪冲击着场内每一个人的耳鼓膜和神经，让人陷入一种冗奋中。

　　雨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欢呼了起来。一个有足球的夜晚是如此地迷人。只有秋枫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一种痛苦的清醒。

　　双方开战了，杀得难解难分。看得出来两个队的水平相当。真是棋逢对手。而且事后看电视台的录像，上半场结束后显示双方的技术统计数字都差不多。

　　甲壳虫队率先进球了，前锋7号右肋拿球后横敲，中路的8号故意一漏，这样在他的身后就形成了一次绝好的远射机会。10号队员插上一脚漂亮地抽射，球疾如流星，撞入了对方大门底角。

　　太帅了！场内像炸开了的油锅，万众欢腾。人们叫着、闹着、吼着，忘情地跳跃、疯狂地呐喊，陷入了一片巨大的幸福里。好像这个进球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足球，只有足球能这样，让人如此地疯狂。

　　然而，欢乐却总是短暂的，当欢腾的人潮还未平息下来时，对方已经进球了。那是一次成功的边路二过二配合，对方的2号右后卫助攻下底传中，中路的高中锋奋力鱼跃冲顶，球进了！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就好像有一个指挥者同时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大叫了一声：停！所有人都在那一刹那整齐划一地安静了下来。

　　唉，球场上风云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足球岂不正如同人生，如同命运？永不可测。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很快的，上半场结束了。

　　雨虹从兴奋中略略地平息了下来。喘了口气，说，太刺激了，真的是太刺激了。只不过，天一没有上场，挺遗憾的。不知道下半场他会不会上场。

　　会的，一定会的。秋枫颇为肯定地说，我知道天一的水平，他是那个能打破场上平衡的人，他有能力主宰这场比赛。

　　下半场开始了2分钟，甲壳虫队果然要换人了。天一开始在跑道上做起了准备活动。他下意识地向雨虹和秋枫他们这边的看台看了一眼。

　　那时A市的人大多还不知道赵天一是何许人也。不知道正在场边做准备活动的这个小替补会是日后的大明星，城市英雄。

　　只有秋枫知道，一场伟大的演出即将开始。天一正在从这场边的慢跑开始，一步步地向着一种新的人生开始前进。自己从前曾是他的同路人，而如今，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两人相距已经太远太远了。

　　天一，天一出来了。雨虹兴奋地叫道。

　　终于，下半场12分钟，天一上场了。他换下了本队19号，打左前卫。球迷们都不知道这个新上场的高大威猛的11号究竟是个什么水平，带着一丝疑问，饶有兴味地观看。

　　天一的表现很快就赢得了喝采。他接到了大哥的分球，一个猝然地直线加速过了对方的右前卫。漂亮的一脚左脚外脚背传中，那是一个平快球，略带一点儿向内的孤线，准确而迅捷地飞入对方禁区，让本方右侧插上的7号队友赢得了一次头球攻门的机会。遗憾地是，他把那个球顶高了。

　　全场掌声雷动。雨虹跟秋枫听到邻座的两个男人在议论着。

　　看来11号是个厉害角色。

　　没错，一件秘密武器。

　　他叫什么来着？

　　不知道，是个新人，不太熟。

　　赵天一，他叫赵天一。雨虹转过了脸对那两个男人大声地说，一脸的骄傲。

　　从天一上场的时候，秋枫就已经知道，他等待的那一刻终于来临了。他和雨虹的爱情虽然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是，谁也没有将这个事实用一个仪式加以确认。而今天，天一走上了这片球场，他将用他伟大的演出正式地宣告秋枫与雨虹这段感情的结束。他将给他们一个结束的契机。

　　今天是我的爱情的葬礼。秋枫心想。

　　天一的表现越来越出色，初次登场的他很快就赢得了队友们完全地信任。他那一边成为了全队的主攻点。看他踢球的确是一种享受。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与足球之间仿佛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他的控球技术极其谐调娴熟。他仿佛是在进行着一种舞蹈，姿态美妙，假动作神鬼莫测，变化多端。是的，他仿佛竟然是在暗合着天籁中早已存在着的一种不为人知的神秘诡异的音乐的节拍，在作一种惊世骇俗的舞蹈。

　　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了金庸小说《天龙八步》中大理王子段誉的凌波微步，想起了中国古代传说中妙绝人寰的霓裳衣之曲。

　　是的，凌波微步。雨虹不禁想起了自己初次看到天一的足球技艺时被震惊了的时候，也是想到了凌波微步这个词语。

　　天一仿佛是足球场上的一位舞之精灵，他舞蹈着，在一场梦中的绿茵上舞蹈着，挥舞着他那充满了灵性的双腿舞蹈着。轻灵飘逸地骗过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向着心中梦的彼岸前进着。

　　这种艺术之美感染了每一个人，全场静默，所有人沉醉于天一那美妙的演出之中。被他过掉的对方防守队员似乎也被他的技术给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原地，忘了回追。但其实，即便是他们想回追也无法追上。因为天一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天一要继续向前挺进的时候，天一却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了对方的守门员站位靠前，于是，果断地在禁区外约10米处起脚吊射。只见那个球从夹击天一的三名对方球员的人缝之间钻了出来，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从对方守门员头上掠过，直窜入网中。

　　对方守门员呆若木鸡，他完全不曾料到，天一在三人夹击中还能够观察到他的站位，还能够游刃有余地作出这种完美的吊射。他居然有如些超强的能力。

　　太漂亮了！所有的人都被震撼了。片刻的静默后，球场内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人们的欢乐情绪被这个进球彻底地点燃了！球迷协会的人率先领头在场内掀起了墨西哥人浪。

　　一颗明日之星已经诞生了。不，是今日之星，天一，他已经成为了一颗闪闪发光的绿茵之星。

　　人浪涌了过来，汹涌澎湃，气势磅礴，周围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人们已经陷入了一场狂欢。雨虹心中了涌动着一种狂热，她兴奋极了。

　　有人在大声地叫着：赵天一，我们爱你！刚才体育场内的广播员已经广播了，进球的是11号赵天一，所有的人都在那一瞬间立刻就记住了天一的名字。这一刻，他一战成名天下知了！

　　进了球的天一极度的冗奋，他狂野地冲出场外，跳过场边的广告牌，脱掉了球衣，站在看台下，冲着台上的球迷们挥舞着手中的球衣！

　　球迷们向他欢呼，大叫着：赵天一，好样儿的，再来一个！

　　队友们冲了过来，与他忘情地拥抱。一股幸福的暖流冲击着他的心田。狂喜中，他想：这一切，雨虹她看到了吗？她来了吗？她分享到了我的欢乐了吗？

　　下意识地，他向雨虹的那一片看台回望。

　　激情裸奔的天一在那一刻狂野极了，性感极了。遥望着他，雨虹觉得他就好像一个古希腊传说中的王子。灯光下的他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辉，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这却更加地增添了他的魅力与诱惑。

　　激情中，雨虹也大声叫了出来：天一！我爱你！她仿佛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用尽了生命中全部的热情大叫了这么一声。

　　秋枫先是愣住了，然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雨虹在这一刹那间的真情流露，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他的心在那一刹那如同被一柄大铁锤轰然一下击得粉碎。他想：她终于把这句话给叫出来了。

　　在一片巨大的欢乐海洋里，唯有秋枫一个人是痛苦的。

　　在千万人的欢乐里，他的痛苦更加地凸现了出来，分外地清晰，分外地深沉，分外地刻骨铭心。自己曾深爱过的女孩，在人潮中，跟着千万人一起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欢呼着，大叫着她爱他。这是一份何等的悲凉？

　　片刻后，雨虹从激情中清醒了过来，望着秋枫，明白了什么，两个人惨然地对视。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长久以来，两个人，尤其是雨虹，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些其实早已不复存在了的东西。为了不去打碎它，雨虹甚至刻意地去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

　　但这一刻，雨虹在一种极度狂热的情绪支配下，终于不由自主地全无顾忌地呐喊出了心底的声音。就好比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最后那个小孩子终于喊出了那句真实："皇帝什么也没有穿！"

　　虚伪被彻底地抛开了，那一刹那，两个人赤裸裸地真实地面对。

　　站在人声鼎沸的赛场内，秋枫面如死灰。

　　"还记得《大话西游》里紫霞说的那句话吗？'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这大概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吧！雨虹，你有这样的梦想吗？"秋枫问。

　　"不知道。"雨虹说。

　　"我现在早就已经不是一个盖世英雄了。"秋枫指着下面那一片灯光下如梦的绿茵场，指着天一说："在那儿，有一个盖世英雄已经诞生了。雨虹，难道你不觉得，当年你的那颗红桃心画错了地方了吗？"

　　雨虹沉吟不语。

　　"改正吧！现在改正还来得及！"秋枫说，"我愿意。"

　　雨虹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再说吧！"忽然间情绪有些低落。

　　当比赛进行到下半场40分钟时，天一又进行了一次精彩的表演。他在右路拿球后传给大哥，大哥一记斜传，天一一个直插就杀入了对方的禁区右侧，对方的后卫冲上来封堵，被他穿了一个裆。下到小禁区，再向门前一记横敲。中路的大哥早已接应到位，一个极其漂亮的铲射，球进了！

　　胜局锁定，万众欢腾。

　　……

　　酒吧内，天一、秋枫、雨虹坐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天一显然还沉浸在方才那幸福的回忆中，快乐地微笑着。

　　雨虹静静地凝望着这个散发着光采的男人，不自觉地感受到了一种吸引，就如同是多年以前她感受到秋枫对她的吸引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的吸引是更为强烈的。真真正正出色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在他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魅力。

　　天一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由衷地，雨虹说，天一，你好棒，真的好棒。我们为你而骄傲。

　　秋枫望着窗外的夜空，今夜的天空繁星灿烂。秋枫指着夜空，说，天一，从今以后，这一片美丽的天空就是属于你的了。

　　天一笑笑。

　　雨虹心中一荡，但觉秋枫的话中蕴含着深刻的含义。

　　这时，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那是个18、9岁的清沌女孩，看样子好像是刚上大学一年级的新生。她冲着天一笑笑，问，你是赵天一吧？甲壳虫队的11号？满脸的期待之情。

　　是我，天一应道。

　　女孩是如此的欣喜，她跑到了吧台里，在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日记本过来了。

　　女孩看着天一，说，签个名好吗？把那个日记本递给他，让他在扉页上签名留念。

　　天一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说，我的字写得不怎么样，可惜了你这么精致的一个日记本。

　　女孩说，你就别推辞了好吗？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表现有多棒？现在的你已经是A市的英雄了。能得到英雄的亲笔签名是我的荣幸，无论字写得是美是丑，我都会一样的喜欢，我都会一样的珍惜这个签名的。

　　天一推辞不过，只得红着脸在女孩的日记本上留下了自己作为偶像人物给Fans的第一个亲笔签名。

　　女孩高兴极了，对天一说了声谢谢。正欲走开，却又转眼看了看雨虹，冲着天一说："你的女朋友好漂亮！"走了。

　　这句话一下子将三个人全都击中了，他们都怔住了，那一刹那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这个女孩子将三个人推到了一个矛盾冲突的旋涡的中心。这是一个他们三个人从前都试图去回避的旋涡。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秋枫知道自己必须要说出那句话了。那个女孩子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他摹然地清楚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以社会的眼光，以常人的眼光，以大众的眼光，以时下最流行的价值观念去看、去衡量，今时今日，最适合作雨虹的伴侣的人，是天一，而并非是自己。

　　那个女孩子岂非就正是代表着大众？代表着社会？

　　是的，到了自己黯然告别的时候了。

　　他喝了一口茶，镇定地望着雨虹，对她说，雨虹！求你件事儿好吗？我有几句话想跟天一讲，你回避一下行吗？

　　雨虹看看秋枫，又看看天一。她明白了秋枫要讲什么。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到吧台那边儿去了。坐在了吧台边，看着悬挂在高处的电视机里播出的MTV。

　　天一也明白了秋枫大致要讲什么话。他静静地望着他。

　　秋枫喝口水清了清喉咙。对天一说，天一，你看过李敖的书吗？

　　天一摇摇头说，我又不是你们中文系的学生，博览群书，我没看过。

　　秋枫直视天一的眼睛，问他：天一，你说我和雨虹之间是什么关系？

　　天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地要问这个，想了想，说：情人。

　　秋枫自嘲地笑了笑说，天一，你知道吗？李敖有一段话，专门是论情人的，我觉得挺有道理。李敖说：

　　有人只知道器材会折旧，不知道可折旧的东西太多了。知识会折旧、同志会折旧、情人也会折旧。不过，情人最好别折旧，情人应该提前报废。

　　你觉得这段话有道理吗？

　　秋枫，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天一问。

　　你不觉得，现在对于雨虹而言，我就是一个折旧的情人吗？

　　天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们之间已经那么熟了，也不需要我再多讲废话了。我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我应该退出的时候了。现在的这个局面，你更适合做雨虹的情人。

　　天一望着秋枫，惊呆了。虽然他早就料到了秋枫会说什么话，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地把这些话给说了出来的时候，天一还是被惊呆了。

　　想了很久，天一说，这怎么可以？

　　别说你不喜欢雨虹？秋枫咄咄逼人。

　　我喜欢，天一承认。但是，你也爱她，这真的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退出。因为我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我的眼里容不下一星半点儿遗憾跟残缺。容不下一星半点儿不完美的事物与感情。以我现在的状态，再勉强和雨虹在一起，我无法说服自己，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秋枫说。

　　秋枫说完了便站了起来。对天一说，相信我，李敖不会错的。然后冲天一笑笑，挤挤眼睛，努力地做出一个轻松自然的顽皮表情，说，我走了，便飞快地离去。

　　秋枫！天一在他身后大声地叫唤他。但是他没有回头。

　　当他走过雨虹的身边时，也没有看她一眼。

　　雨虹走到了天一身边坐下，她已经隐隐地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天一。

　　天一在烛光下静静地望着雨虹。说实话，虽然他和雨虹老早就是很熟的朋友。而且仰慕她已经很久了。但的确分开后这些年来两个人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相处过。烛光下的雨虹，眉若春山，目似秋水，分外地妩媚，分外的迷人。

　　今时今日的自己与她在一起，的确应该是出色而完美的一对。但是，天一万万不曾想到的是，秋机的反应是那么地坚决，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

　　关于三个人的关系，天一一直觉得会有一点点的麻烦。然而，现在是一个新新社会了。天一以为三个人之间的感情会自然而然地一点点地过渡。他以为秋枫应该是那种有承受能力的人。

　　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秋枫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声言放弃。斩钉截铁，如壮士断腕，大有侠士之风。

　　天一也是男人，他完全地明白，这样的坚决，在表面上的坚强下，其实内心深处是多么地脆弱，多么地悲伤，多么地绝望。

　　在这样地坚决下，天一终于看清了其实秋枫对雨虹的感情有多深。自己还能横刀夺爱吗？还能吗？还能伤害此刻已经身为弱者的秋枫吗？

　　自己好像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在一个夜晚的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天一的人生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戏剧性的喜怒哀乐。他真地是觉得人生如戏。

　　他对雨虹说，还记得你的那张照片吗？那张中学时代的黑白艺术照。那张照片里的你好美。天一沉默着，回忆着雨虹当年的那种清沌的样子，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又说了句话：现在的你比从前更美。你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如此的美丽。

　　雨虹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她为了三个人之间的这种微妙的关系而头痛不已，她看不清自己的心究竟是怎样的。她在迷茫中被动地等待着，等待着上天去给自己一个答案，好让自己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天一深情地凝视着雨虹。久久的，久久的。在那一刹那他的心里已经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痛苦无奈但却又是必然的决定。

　　雨虹，我问你，你觉得如果没有了你，秋枫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雨虹想了很久说，应该不会吧！秋枫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天一摇了摇头，他说，雨虹，你太小看自己了。难道你不知道秋枫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吗？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吗？这么些年，我和你离得远远的，每天只是想着你的音容笑貌，回忆着从前跟你的点点滴滴。就已经是如此地神魂颠倒，情不自禁了。更何况是天天跟你在一起的秋枫。真的雨虹，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可爱的勾人魂魄的小狐狸精吗？对男孩子而言，你就是一种海洛因式的毒品，会上瘾的，戒不掉的，永远再也无法离开你。没有你，秋枫的心会死的。

　　雨虹挑战式地望着天一，问，那么你呢？天一？你戒得掉吗？

　　天一的瞳孔骤然地收缩。他苦笑道，幸好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吸上一口海洛因，还没有上瘾。

　　可是，你已经有了心瘾！雨虹冷冷地说。

　　天一颓然地低下了头。而雨虹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天一说，雨虹，我们出去走走吧！

　　星光下，两人牵手走在都市的夜街上。晚风习习。天一真的唯愿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这一生便永远如此地牵着雨虹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正如自己每夜的所梦。

　　一对俊男靓女吸引了路人太多太多的目光。天一在心底叹息着，叹息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市中心广场，这是A市最大的一个广场。广场中央有个美丽的喷水池。天一跟雨虹在水池边坐了下来。

　　雨虹问天一，秋枫跟你说了些什么？

　　天一伸出一根指头竖在了嘴边，嘘了一声。说，现在不讲秋枫好吗？抬头望了望广场右侧的那个大钟楼，那只大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夜里十点过五分。

　　天一无比深情地望着雨虹，说，雨虹，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写过的那篇叫做《足球之美》的文章吗？

　　雨虹点点头，说，当然记得。我还曾经在送你到省城来之前的那场聚会上念过这篇文章呢！

　　天一说，小孔雀说我们对足球的美总结得不够全面，给我们加上了一条，遗憾美。看了92年的欧洲足球锦标赛以后，我自己又给加上了一条，童话美，或者叫做传奇美。92年的欧锦赛真的是一个传奇的童话，南斯拉夫因为政治原因不能够参赛，结果顶替他们参赛的丹麦队居然成了一匹最黑的黑马，一路杀了上来，最后居然打败了所有的强队，成了冠军。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像是一个只有在童话里才会产生的奇迹。

　　雨虹微笑道，这真的是一个值得赞美的伟大的童话般的奇迹。而且巧合的是，丹麦本来就是一个童话国度，伟大的安徒生就出自丹麦。

　　天一轻轻地将雨虹向自己的身边拉近一点。他说，你知道吗？雨虹，曾经我也希望自己的人生会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在足球场上，我希望能用自己的青春去留下一段英雄的童话。现在看来，只要我认认真真地努力干下去，做到这一点好像并不难。可是，可是在爱情上，曾经我也希望拥有一段王子公主式的浪漫童话。但是现在看起来，我好像再也无法去得到这一段童话了。

　　天一说着说着，不觉黯然泪下。

　　雨虹掏出自己的手绢，温柔地为他拭去了泪水。为什么？她用一种小得几乎是听不见的声音说。她也忍不住就快要落泪了。

　　天一痴望着雨虹，说，雨虹，这么些年以来我一直好爱你，刻骨铭心。这份爱情就好像是酒窖里藏着的美酒一样，年代越是久远，就越是浓烈。虽然你并不在我的身边，但是我对你的思念，对你的感情真的是与日俱增。我怎么也忘不了我们在一起相处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是好想在你的爱情世界里，也成为像丹麦队那样的超级替补，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粉墨登场，杀开一条血路，最后勇夺冠军。那将是一个多么美丽的童话啊！

　　雨虹也痴痴地望着他，心里在想：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可是，天一的脸在痛苦地抽搐着。他说，我又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自己的传奇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尤其，是建立在秋枫的痛苦之上。雨虹，看来在争取你的爱情的这一场比赛里，我是没有资格替补出场的了。我自己给自己亮了一张红牌，罚下场去了。

　　雨虹望着天一脸上痛苦的神色，听着他那无奈而凄楚哀怨的诉说，心如刀割。天一现在那痛苦的样子真的是让他怜爱极了，她在这一刻几乎已经完全记忆了秋枫，她有种冲动想将天一搂在怀里，温柔地安慰她。

　　可是，雨虹，天一痛苦地说，你是那么地好，那么地完美，你是上帝创造的一个奇迹，却叫我怎么能不爱你？

　　雨虹的心已经被天一的痴情完全地打动。

　　夜色下的雨虹是如此的美丽，天一已经情难自抑了。他伸出后去环住了雨虹的腰。雨虹，他冲动地说，你知道吗？爱上了你，就算是上帝也会疯狂的。今晚，让我们忘掉了一切，让我好好地拥抱你一次吧！让我这一辈子能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拥有这么一小段爱情的童话吧！

　　他站了起来，将雨虹也抱了起来，狂热地，他拥住了她，彻彻底底地拥住了她。

　　原谅我，雨虹，他在她耳边低语，说，十二点一到，当钟楼上响起了午夜钟声的时候，我会放开你的。请你离开我，回到秋枫的身边去，全心全意地爱他。忘了我今天晚上说过的话，好吗？但是，十二点以前，让我的好朋友秋枫见鬼去吧！

　　雨虹在他的怀中凝望她。

　　天一狂热地亲吻着雨虹，而雨虹的心中也有一种汹涌澎湃的激情，她热烈地应和着他。在这一刻她觉得他仿佛就是一片大海中汹涌的怒潮，而自己则是怒潮中的一朵身不由已的浪花，随着他一起放肆地翻腾着。

　　那一刻，两个人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心。

　　慢慢地，慢慢地，他们静止了下来，默默地相拥着矗立在风中，仿佛已经要化作这城市的夜色里最美最美的一座雕塑。

　　两个人都陶醉在对方的气息里，忘掉了世界的存在。

　　喷水池里七色的灯光是那么地灿烂，令夜色是如此浪漫与妩媚。他们这一对深情相拥的金童玉女，吸引了四周所有人的目光。人们静静地望着他们。如同是一部经典的爱情大戏的最高潮，男女主角在城市之夜里深情地相拥，相拥，仿佛要直到地老天荒。

　　天一在雨虹的耳边轻声地呢喃：雨虹，真地好想就这样，一直就这样，天一陶醉在一种巨大的幸福之中。一个男孩子与自己多年以来一直暗恋着的女孩子初次地相拥，那快乐是难以言喻的。

　　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悄然地流逝。天一抬头，发现钟楼上的大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七分，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向今夜的终点，也走向了天一的爱情童话的终点。

　　天一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沉了下去。随着那时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向午夜靠拢，他的心渐渐地沉入了深渊。

　　难道，快乐真的是如此的短暂？

　　雨虹，天一略带些惊惶地说，十二点就要到了，要到了。他将雨虹搂得更紧，好像怕她会突然地飞掉似的。

　　雨虹在那一刻心乱如麻，她是真地极其渴望想要对天一说：别放开我，别走。她想对他说，我爱你。大声地。然而在那一刻，连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天一无疑是能够让她燃起爱火的，然而，秋枫呢？在自己的心中对秋枫究竟还残留着多少的感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不知所措了。

　　终于，那钟声终于敲响了。钟声久久地回荡在城市的夜空。

　　天一如被雷击，一下子就放开了雨虹，颓然地苦笑着。雨虹心情复杂地望着他。

　　童话结束了，天一说，雨虹，童话结束了。王子变成了流浪汉，公主也变成了灰姑娘。没有水晶鞋了，没有了。

　　雨虹惨笑，惨笑。

　　天一拉着雨虹的手走到街边，伸手为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之前，天一最后对雨虹说，雨虹，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你变成了一只美丽的风筝，在天空中飞得很高很高。但是，那根线一直都在我的手里，我一直都还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但是现在，线断了。

　　雨虹无语，只是落泪……

　　车子载着雨虹绝尘而去。天一在原地呆立了很久，终于，猝然地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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