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去西亚，唐嘉和迟兵他们走的不是一个路线。

　　迟兵老林他们要随国家队从香港乘海湾航空公司航班直飞阿联酋，唐嘉和另一批记者要从北京飞乌鲁木齐，再经巴基斯坦去阿联酋。这是一个极具风险的航线。美国受恐怖袭击 后，西方的一些国家锁定策划这一恐怖事件的是躲在阿富汗的亿万富翁拉登。美国要到阿富汗去抓拉登，要借集结军队的地方只有巴基斯坦。

　　国家队去阿联酋打这个客场比赛之际，中东战云密布。

　　唐嘉临走这两天，我把谭菊发给我的一条手机短信息发给她：近日，国旅推出阿富汗双飞7日游，标准，住难民营，吃救济粮，准备看空袭奇观，并安排与拉登谈心得。返程乘757豪华包机，估计目标是美国白宫。

　　唐嘉接到这个短信息时好象在训练场，她马上给我打个电话，她说："我这也有一条有意思的，发给你太慢了，还是讲给你听吧。"

　　她从电话里念了一段小布什打电话寻找拉登的笑话。这段时间拉登很时髦的。这个笑话我听过，是欧阳讲给我的。唐嘉津津有味地讲给我听时，我没有打断她。

　　唐嘉要走，欧阳在她面前，脸上总有种生死离别的感觉。我知道他这种感觉是装出来的，他迎来送往的女孩子多了，唐嘉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欧阳的生死离别也好，依依不舍也罢，完全是把过去那种习惯性的表情重新挂在脸上而已。

　　这天上午十点多钟，唐嘉曾给宁殊打电话，说自己买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秋装，宁殊嚷着要去瞧瞧。我和宁殊下楼后直奔对面的酒店，当走进唐嘉的房间里时，看到欧阳正笑嘻嘻地坐在床上。在他的身边，是一个精致的塑料袋，看来它是装唐嘉手里的秋装的。

　　唐嘉手里的是一件双色风衣。这件风衣的颜色很前卫，衣襟左边是浅绿色，右边则接近蛋黄色。它坚挺的领子似乎也说明设计者一心想超凡脱俗。

　　唐嘉问宁殊："怎么样啊？你看好吗？"

　　"不错的，这个色彩挺适合秋季的。"宁殊说，"你在哪儿买的？"

　　"谁知道呢！"唐嘉看了欧阳一眼，"在哪个商店买的？"

　　欧阳说了一个我根本没有听说过的专卖店的名字，他说："这个衣服很酷的，穿着它走在西亚的沙漠里，会迷倒一批阿拉伯少年的。"

　　唐嘉有时候坦诚得近于呆傻。她手里这件风衣显然是欧阳刚刚给他买来的，衣服一到手，她就迫不及待地喊宁殊来欣赏。

　　谈论几句风衣，大家很自然地聊到唐嘉去西亚采访客场的行程。

　　"你真不害怕啊？"宁殊问唐嘉。在她看来，北京到乌鲁木齐应该是幸福的旅程，可从乌鲁木齐到阿联酋，美国人会象放风筝一样，让天空里游曳着许多导弹，唐嘉乘坐的航班一不小心就会碰上。

　　唐嘉一脸不在乎，"赶上十强赛难，在十强赛期间又碰到老美围剿拉登更难，飞机在这个时候能撞上导弹，可真是缘份啊！"她说到这爽朗地笑了起来。

　　"千万不要出事，我还在沈阳等你回来呢！"宁殊说。

　　"也说不定能不能见面了。"欧阳拿出很深沉的样子，"要不我明天送你去北京吧。"

　　宁殊听到欧阳的话，偷偷地象我做个鬼脸，吐吐舌头。

　　唐嘉看着欧阳说："好啊，好啊！坐在车里我还能看看沿途风光。"

　　欧阳嘿嘿地笑了："真要我送啊？"

　　"你不说我还想不到这一点的，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事情，就送我一趟吧。"唐嘉笑着说。

　　欧阳最后真的同意送唐嘉去北京了，可我们从唐嘉的房间一起出来后，他突然拍着自己的脑门大叫，"我忘了，我岳父后天要过生日的！"

　　"后天？"我说，"你明天早晨走，晚上能回来的。"

　　"那不累死我。"欧阳这个时候才露出一点无奈，"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他的岳父后天是50岁的生日。

　　欧阳的岳父是商业局的一个小干部。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岳父，可他的老婆我在两年前见过一次。她在我印象中是个瘦高挑个子，模样挺清秀的，好象睫毛也很长。听欧阳讲过，他老婆是独生女，前两天她和欧阳说要给老爸过50岁的生日。欧阳想自己就这一个岳父，他50岁生日之后，熬到年底也就到了退休的年龄了。欧阳知道，老婆和他讲这件事的时候，暗示了这个生日意味着岳父革命生涯的正式结束，这应该是很悲壮的，欧阳想，老岳父的这个面子一定要给足。

　　欧阳的车停在商贸酒店的停车场里。

　　穿过马路，我们拐进商贸一楼大厅，欧阳说有事要和我碰一下，他把我拉到咖啡厅里，宁殊先上楼了。

　　"你何必呢？"我对欧阳说，"找个借口，告诉唐嘉去不了就行了嘛！"

　　我们要了两杯咖啡，我看到两个野鸡模样的女孩子坐在靠窗子的位置上，她们不时地向我们张望。

　　欧阳顺着我的目光也向窗子方向望了望，然后对我说："我本来是开玩笑，唐嘉当真了，我这么大人说话也不能当放屁啊。"

　　我看到窗口那个稍微胖点野鸡开始向我打飞眼，我问欧阳："你挂过她们吗？不会是认识你吧！"

　　欧阳看嘴里骂了句脏话，他对着那两个女孩子竖起中指，手还不停地向上动了动。

　　我们和两个女孩子中间只隔一个空座，欧阳做这个动作时手放在桌面下面，动作很隐蔽。

　　他是在骂她们，可其中一个以为欧阳的动作是交流信号，欧阳也是咬钩的大鱼，她面带微笑，端着半杯可乐奔我们这桌走来。

　　欧阳沉着地向这个女孩子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女孩子很大方地坐下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欧阳，"大哥，住在这里？"

　　欧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说："多少钱？说个数！"

　　"我们对待外宾是3000元，港澳台同胞1500元，大陆兄弟只收800元，绝对的优惠的。"这个女孩子象卖青菜一样从容，莺声燕语，面带微笑。

　　我张望了一下，咖啡厅里的客人不是很多，大堂里却人来人往。我看到三一群俩一伙的记者们不时走出酒店，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我想。

　　欧阳什么意思？真有心思挂这两个野鸡？

　　我刚想把这个女孩子撵走，欧阳开口了。

　　"800元？太贵了点吧，50元行不？"他说。

　　"开玩笑吧，大哥？你有没有搞错啊？"

　　"我搞你妈个错，滚！赶快滚！不然我马上把你扣上！"

　　欧阳果然是在寻开心。他让这个女孩子滚的时候，语气低沉，但强硬得象个警察，脸上始终还带着微笑。

　　这个女孩子好象真把欧阳当成便衣了，她向我们点点头说："大哥，抱歉！抱歉！"

　　她回到自己座位后和同桌的耳语几句，两个人买完单，悄悄地溜走了。

　　我看着这两个人背影，对欧阳说："靠，纯是闲的，你吓唬人家干什么。"

　　"闹心。"欧阳说："本来说明天先领老婆回她娘家，后天直接到饭店给老同志过生日，现在看来不行了。"

　　欧阳拿两个野鸡寻开心，看来是让开车送唐嘉到北京这件事情给闹的。

　　"晚上不回家，你和老婆怎么讲？"

　　"编呗！"欧阳马上又给了口，"不，这回不是编了。这回是真出差了。"

　　欧阳说到这里一阵大笑。他以前住在唐嘉的房间时，都告诉老婆自己出差了，这回开车去北京，的确是真出了远门儿。

　　46

　　我和宁殊周日起得很早，我陪她去五爱街市场买两件衣服。

　　逛了两三个小时，回到酒店大堂时已经筋疲力尽了。在电梯门口，好象楼上有什么会议，二三十人拥挤在电梯口，我没有耐心继续等待，拉着宁殊到一楼的酒吧坐下来，要了两杯可乐，一边歇着一边闲聊。说来也巧，我们坐的位置正是那天两个野鸡坐的那个。

　　这个时候，陈超打来电话，他说从报社马上来找我。

　　十几分钟后，我看到陈超夹着皮包出现在大堂里，他目不斜视，直奔电梯口。

　　我大喊一声他的名字。也许声音太大了，好几个埋头喝咖啡的家伙被吓了一跳，他们睁着牛一样的眼睛瞪着我。我装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只盯着陈超。宁殊有点过意不去，她不停向左临右舍点头道歉。

　　陈超来到我们身边时，还没等喘口气就开始说正事。

　　他说自己要在五六天内出本书，是关于体育的论文集子。陈超说自己马上要评副高职称，还查两篇论文。

　　"我已经拉到七八个人了，每个人出一两千元钱，用来买书号和支付印刷费用。"他对我说，"我找你有两件事情，再帮我凑几个记者，这样每个人分摊的费用少点。另外，你得陪我去趟出版社，最后落实一下出版事宜，我自己没伴儿。"

　　我看到陈超哭丧着脸，一副死了丈母娘的样子，我差点笑出来。

　　我一直很难理解那些每逢评职称，或者年终评选先进工作者时，那些为一点小利益争得脸象猴屁股一样红的人，他们为什么那样动真感情？我和陈超是同年代人，他现在是从中级职称拼副高，我从业这么多年了，现在还是津津乐道地当着助理记者。我从来不把这种狗屁的评选当回事。在我记忆中，每年评职称前的外语考试，没有一次我是在成都。

　　我告诉陈超，要想再联系几个出集子的人，最后在酒店大堂里帖个启事，有这样想法的人自然会主动联系的。

　　陈超问酒店还剩下多少记者？我说有的随国家队去了西亚，有的回自己的家等下一个主场，剩下的不到30人吧。

　　陈超认为我这是好主意，他说这事马上就办，他催着我一起去商务中心打个启事。

　　我们离开酒吧去了商务中心。没到十几分钟，商务中心的小姐把启事弄出来了。

　　敬告全国记者

　　为了丰富来沈阳采访的国内记者业余生活，也为了迎接一年一度的全国职称评定，有关部门决定出版一本精美的论文集，该论文集拟在本月内出版，现紧急征集论文。有意者请在五日内递交论文一篇，字数在10000字内。相关事宜请与806房间联系。

　　启事打印出来后，我们又来到楼下找到酒店大堂经理，我大致和他说了下意图，这位经理很热情地找来告示版，亲手把这个启事贴上去，放在大堂一个显眼的位置。

　　我和陈超贴完启事要去出版社的时候，宁殊最初想跟去，后来琢磨一会儿，又不想去了。我对她说："不去也好，说不定有记者到房间报名，你可以接待一下的。"

　　我和陈超到出版社的时候，陈超直接找一个叫赵科长的人。

　　从陈超和赵科长的谈话中，我大致了解到出这样一本集子书号费和印刷费，总共需要不到两万元钱。陈超担心的好象不是钱的问题，他担心的是时间。

　　"赵科长，半个月内一定要让我们看到书，要不就耽误事情了。"

　　"一点问题没有的，我们一直靠信誉生存的。"

　　"那么交稿子最后期限是什么时间？"

　　"四五天内吧。我们要用两天编校，然后再交付印刷厂印刷的，半个月时间，我们得一路小跑着干啊。"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合作机会的。"

　　"这没关系的，我们也不指望在这本书上挣钱，都是朋友嘛！以后有什么好选题，也别忘了给我们就是了。"

　　"一定一定！"

　　"印数还有变化吗？"

　　"不变了，还是200本吧，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印多了也没人看。"

　　"你们记者朋友多，多印点送给朋友嘛。"

　　"200本里已经有朋友的份儿了，许多人白给都不要的。"

　　我听到陈超把这个集子印200本，忍不住笑了。200本应该是全国印刷数量最少的书籍了。我想，陈超评定职称时，每个评委应该是人手一本吧，如果评委人数突然增加，说不好这个集子还要再版。一个印数只有200本的书籍弄出个二次印刷来，这完全可能载入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陈超与赵科长签完合同后，出门时我问他："200本的印数太幽默了吧？"

　　"幽默？哈哈，幽默的还在后面呢！"

　　"还有什么可笑的？"

　　"你跟我走吧。"

　　陈超开车拉着我，我问他去哪里？他笑着说去落实论文的事情。

　　陈超最初的话让我有点摸不到头脑，论文没有怎么出书？他后来他告诉我说。在南湖一带，有几个青年教师专门是靠写论文赚钱的，每5000千字1000元。他说这些老笔杆子都是快手，一晚上就能弄出一篇沉甸甸的论文来。

　　我弄不清这是有点可笑，还是有点可耻？也许都很正常吧，现在玩笔杆子的哪有货真价实的。在酒店的那些哥们不也照样把别人的稿件换上自己的名字，去满足读者的需求嘛。

　　"你让那些刀斧手写了几篇论文？"

　　"我两篇，其他有三个人也是让他们写的。"

　　"现在让他们写还来得及吗？"

　　"有钱的话，什么都来得及的。"

　　"好，那再让他们写两篇吧。"

　　"你也要弄论文啊？"

　　"给我哥们弄。"

　　我见过许多自己琢磨生财之道的人民教师。比如在川大我的那个辅导员，我大三的时候，他自己花4万元钱买了一台高档照相机，每逢节假日，他拎着摄象机，带着两个女学生到四处采风，拍出许多苦大仇深的片子。这些片子他直接卖给港台报刊，换取了大把美元。

　　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陈超提到的这几个刀斧手，估计天生就是靠笔杆子吃饭的料了。这也是最辛苦的一份差事，可他们的笔杆子毕竟抹上市场经济的油，越写越油腻，越写钞票越多。他们比那些靠自己在报刊上发表豆腐块儿文章挣稿费的人聪明多了。

　　陈超把车停在东北大学东门外一个小广场上。他指着路边一个门市说："看到了吧，就是那个濒湖文化服务中心。"

　　中心里只有三个人，两个是教师模样的人，一个象女打字员。

　　陈超把那个高个子，瘦得象个大虾米一样的人叫王老师。

　　"我们已经搞定四篇了，还有两篇就要杀青！"

　　王老师一边给我们拽椅子，一边说。

　　"还有两天，来得及的，可要保证质量啊。"

　　"放心吧！你看，我们可不是闭门造车的。"

　　王老师从自己的桌子上拿来一大摞子体育类杂志给我们看，然后又在桌上扒拉着乱糟糟的报纸。

　　"我们绝对能跟上时代潮流，许多论据都是从最新的报刊上找到的。"

　　我环视一下这个只有20几平方米的屋子，有三台电脑，一个复印机。屋子的墙壁上贴张中国地图，从地图旁的营业执照上，我看到这个服务中心的主营项目是广告策划和制作。

　　"你们生意一定不错吧？"

　　我对这个职业的兴趣，让我下意识地问了王老师一句。

　　"还可以吧，一般年底生意要好点的。"

　　"你们年终总结也能写吗？"

　　"只要带字的都能写的，别说单位的年终总结啊，市长秘书有时候都让我们捉刀的。"

　　"一定是穆绥新秘书吧？"我开着玩笑说。我估计象这类拿领导吹牛比的，在沈阳市这样动荡的政治环境下，拿在监狱里的老市长穆绥新吹吹最合适了。

　　"就算是吧。"王老师也笑了。

　　"有没有记者来让你们写稿的？"

　　"这，这还没有。新闻这东西是很难发挥的，有的话，我们一般不接这活。"

　　陈超坐在一台电脑旁，他正在翻看打印出来的几篇论文。我凑过去，拿过一篇叫《试论体育新闻导语的情感价值》，我问王老师："论文题目是谁起的？"

　　"有的是他们自己起的，有的是他们给我范围，我们起的。"

　　我笑着点头。"再给我们写两篇吧。"我说。

　　我想自己要一篇，再给迟兵弄一篇。每篇一千多元钱，也就当弄着玩吧。

　　王老师一看生意又来了，他满脸堆笑地把我领到靠门的一个电脑旁，他让那个女孩子找到论文目录，王老师指着目录对我说："这几篇是都写过的，另外那几个是想好的题目，随时可以拿来写的。"

　　我看到有几个题目的确比较有创意。比如《足球评论的文化视野论》、《标题制作情感参数》、《浅谈第四媒体对体育报道的时间压制》等。

　　我对王老师说："不是两篇！给我弄三篇吧。"

　　我忽然想到唐嘉，我想也给她弄篇论文，女孩子都很在乎职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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