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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宁殊的皮箱里才知道秋天已经来了。

　　谭菊晚上来找宁殊，说是要去艺术宫看韩国乱打表演。韩国是世界杯举办国之一，他们好象预感到中国足球2002年一定会冲进世界杯，韩国人在十强赛期间，频繁到沈阳来搞大 型宣传活动。乱打(NANTA)通俗地说就是胡乱击打，它以大型厨房为背景，以四名厨师准备喜宴为线索而导演的综合性舞台艺术。乱打的道具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厨师们以绝对生活化的字体语言，通过击打厨房用具，来宣扬韩国四种打击乐的震撼力。

　　谭菊来的时候，迟兵正好在我的房间里转悠着，宁殊让我也去，又让迟兵去喊高颖，要一起去艺术宫乱打表演。我说，我们还要写稿呢，谁也去不了的。

　　宁殊只好自己和谭菊去看乱打了。

　　临出门前，从衣柜里拎出自己的皮箱，翻出一件灰色毛衣，在身子上比划着：“这件好看吧？我要穿上了，下午出去时我感到有点冷了。”她在成都来沈阳时，带来几件毛衣，她说要呆两个来月，说不定能碰上下雪呢。

　　九月的沈阳，从窗外望去，大街上偶尔有几枚落叶，也有穿着短裤和裙子的行人。谭菊也没换装，她还穿着凉鞋，浅白色牛崽裤，上身是个短袖体恤衫。大街上那些早早地把毛衣毛裤贴到身上的，除了本地的老弱病残，剩下的估计都是南方人了。

　　她俩走了，迟兵盯着谭菊的背影问我：“谁啊？这个女孩子？”

　　“欧阳同学的妹妹，我刚挂上！”我说。

　　“太快了吧，趁我去西亚这段日子就有了意外收获？”迟兵对我说，“给我也换换口味吧，每天总是高颖，你不替我感到腻歪啊？”

　　“好办啊！我手头真有一个人。”

　　我想到梅昕。

　　我说：“我几年前认识的一个妹妹，挺漂亮的。前些日子我们还联系了。”

　　“那赶快吧，还等什么啊。”迟兵有点急火攻心了。

　　我在手机里调出梅昕的手机号码，我开始给梅昕打电话。

　　“是你啊，大哥！”我听到梅昕兴奋的声音，“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晚上有事情吗？我请你吃饭。”我说。

　　“没事啊。我刚想和几个姐妹去唱歌呢。”梅昕说。

　　最初想让梅昕直接来宾馆，可迟兵的房间许多哥们在那里写稿，也没地方。最好是借谭菊的房间，想来想去，谭菊要是和宁殊看晚演出回来，堵到屋里那就完了，再说，我手里也没有谭菊房间的钥匙。

　　我说：“我们赶快写稿，完事儿我们去绿岛，你先别忙着马上睡觉，可以先接触一下，然后再说。我也应该去看看大马了。他从西亚回来后，除了通几次电话，我还没有见到他的面。”

　　“好主意！去那里也好，否则，高颖到酒店找我的话，我就脱不开身了。”迟兵说。

　　“见到梅昕控制点，别直接拿出流氓本色，等一两天再上最好了。”我提些建议给他。

　　“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住了，在绿岛的树林里就可以把事情办了。”迟兵笑嘻嘻地说。

　　我俩决定马上写稿。写稿前我给唐嘉打个电话，我让她把国家队下午训练的稿子写一下就行了，我说组委会这里我有个稿子，然后我再发回去两张照片，家里版面就差不多了

　　“我还有一个稿子，已经写完了。”唐嘉说，“听说接待乌兹别克斯坦队的酒店要有变化，我看完训练后找了组委会接待部的人，我写了千八百字的东西。”

　　我听到这儿，心里却狠狠地骂着欧阳。我要写的就是这个稿子，消息是欧阳中午告诉我的，没想到这小子和唐嘉睡上后挺讲效率的，把这消息又告诉唐嘉了。

　　我只花了四五分钟把照片发回报社，接下来迟兵在我房间里小手向鸡啄米一样，哒哒哒地敲打着键盘。我拿着软盘到楼上哥们那里溜达，弄回几条不错的消息。我把这几条消息又发回报社，然后把软盘扔给迟兵，没到一个小时，我和迟兵的稿子全部弄完了。

　　晚上九点钟，我和迟兵在酒店门口等来梅昕。

　　我两年多没有见到梅昕了，她见到我后，拽着我的胳膊说：“大哥，你怎么比以前瘦了？”我笑着说是累的，我把迟兵介绍给他：“我最好的哥们，叫迟哥吧。”梅昕笑着向迟兵点点头，叫了声：“迟哥。”

　　梅昕还留着披肩的头发，穿着一身蓝色的连衣裙。她那张俊俏的脸上还有着几年前那种淡淡的微笑，只是仔细端详，能从她的眉目间发现一丝的疲倦。

　　我告诉梅昕我们要去绿岛，要找个球员采访。她跳着脚说：“我去过的，那还是上一场球之前，我们很多人都看到米卢了。我还看到许多记者在那里，就是没找到你，打你手机也没有通。”

　　梅昕认识我之前不是球迷的，她是因为我才看球的。

　　迟兵在我和梅昕聊天的时候，掏出名片递给梅昕：“认识你很高兴，希望常联系。”

　　梅昕双手接过来，“哦，上海的啊，我有许多上海朋友，我就是没去过上海。”

　　“以后有机会去的话，我给你当向导。”迟兵满脸堆笑，我看到他的眼睛在梅昕胸前扫来扫去，他对梅昕好象很满意。

　　我们打车去绿岛。在车上，我给谭菊打了个电话，从电话里我听到敲打锅碗瓢盆儿的声音，我知道乱打已经开始了。

　　“告诉宁殊，我和迟兵去绿岛采访了，可能晚点回来。”我扯着嗓门喊。可电话那头还是传来：“大声点啊，什么？什么？”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嘈杂的声音小了。她应该是离开了表演现场。

　　我重复着刚才的话，谭菊说：“知道了，我马上就告诉她。”

　　“想我没？”她接着问我。

　　“当然了！那还用问。”

　　“那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也不找我？”

　　“小特务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弄得我心烦意乱的。”

　　“这个我知道的，反正我想你了。我不说了，我回去了，时间太长不好。”

　　这个世界的魅力也许就在于生活的污七八糟，情感的纵横交错。放下电话，我听到后座上的迟兵和梅昕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迟兵正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西亚的天气，“我们象沸腾的火炉里的蚂蚁一样，每天都挣扎着，只有看到蔚蓝的波斯湾，才有一点清凉的感觉啊。”

　　迟兵开始调动他诗人的想象力了，可是他的比喻根本不恰当，火炉里的蚂蚁早该被烤死了，还能挣扎？好在梅昕不在意这些，她听着迟兵口若悬河，偶尔也插两句话。

　　出租车下了高速公路，拐向通向绿岛的柏油路时，我给拨通大马的手机。

　　大马告诉我，晚上球队在礼堂放映一部美国大片，许多球员都去看了，他正在房间里玩游戏。我说我一会儿就到绿岛了，他说过一会儿他在大堂里等我。

　　我们离绿岛正门不到一里路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在我们前面有一个出租车，这辆车开得只有20几迈，我们的车把喇叭按得乱响，它依旧象头老牛一样占着快车道在前面磨蹭着。

　　我们的车与出租车相错的一瞬间，我看到在这辆车的前排，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我转过头来对迟兵说：“看到了吗？可能要出大事了！”

　　“等球员的？”迟兵好象也意识到了什么。

　　“应该是，你看到没有，车停到后面了。”我看到那辆出租车停到离绿岛正门不到五十米的路边上。

　　“球员晚上敢出来吗？报纸上说绿岛管理老严了。”梅昕也扭过头看后面的车。

　　我们的出租车要拐进绿岛院里。

　　绿岛大门到球队住的主楼还有好长一段路，在这段路的两边是茂密的树林。车奔主楼方向开去，我留心着路上的动静。我想，如果门口那车里的女孩子是接球员的，球员应该正在路上的。

　　到了绿岛主楼，我们也没在外边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出租车停在主楼一边，司机靠在驾驶座上等着我们。他的车是我们包的，绿岛这个地方很偏僻，晚上打出租车很难的。

　　我们三人要进主楼的时候，被保安拦住了，任凭怎么讲，保安就是一句话：“除了国家队的人，主楼晚上任何人不让进去。”我问：“那晚上让球员他们出来吗？”保安说：“谁出来我们都不管。”我又问：“今晚上有出去的吗？”保安瞪我一眼：“这个你应该去问国家队教练。”

　　我都看到大马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了。我在手机里告诉他：“出来吧，我就在门口。”大马晃晃地出来了，他看到迟兵后一笑：“你小子还没累趴下呢？又来了！”迟兵也笑着说：“不来谁养活我一家老小啊。”

　　我问大马：“球员晚上可以到城里去吗？”

　　“队里规定是不能出去的，可也有偷偷出去的。”大马说。

　　“我靠！这可真要出事了！”我说，“我要弄到独家新闻了，有个女孩子正等在绿岛大门口等着接人呢！”

　　“接谁啊？”大马问。

　　“是不是你？可说实话啊？否则我们要行动了。”我说。

　　迟兵把刚才在门口见到的情景简单告诉了大马。“哎，没办法，你们就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啊，看到别人黑，就看不到自己黑。”大马笑着说。

　　我总觉得在和大马闲聊等于坐失良机。我告诉大马哪天请他吃饭，我们和大马告别。梅昕临上出租车时还不停地张望着大马。这丫头在大马面前竟然没说一句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闲聊。

　　绿岛大门正临着大街，大门正对面是一条漆黑的小街，而小街右面的一个超市却灯火通明。我们的车慢慢地开出绿岛大门时，那辆出租车还停在路边。我让司机把车开到对面那条小街里，从小街里能直接看到绿岛大门的风吹草动。

　　这时已经快到夜里10点半了。我想到应该给我那该死的领导打个电话。

　　“这边可能要出事，还能有版面吗？”我问他。

　　我接着简要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一下，我那该死的领导象吃了兴奋剂一样，“好，这一定是独家的啊。但要注意啊，事实一定要清楚，比如是哪个球员，出租车号码多少？他们跟着车去哪里了？要弄细致！”

　　我当然知道要弄细致。我们的车停在小街只能看到绿岛大门的地方，在车里看不到那辆出租车。每隔五六分钟，我都若无其事地踱到超市门口，看看那辆车是否还在。迟兵最初坐在车里一边和梅昕聊天，一边抽着烟。司机偶尔好奇地问着我们：“当记者真不容易啊。当记者和便衣警察也没啥区别的，你们这不就叫蹲坑嘛。”

　　他第三次跟我叨咕这样的话时，我轻声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不是谁都能遇到的，今天我们能抓住现行，我要多给你100元。”

　　司机也许被100元刺激了，他后来看我象精神病一样在超市和出租车之间走来走去，他说：“老弟啊，你一个人来回溜达会引起他们注意的，你歇歇，我去溜达溜达。”他说完，半个小时内抄着手走了五六个来回。

　　TMD！也真是奇怪，我的眼睛快盯成斗鸡眼儿了，绿岛大门没有一丝动静。而那辆出租车依旧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

　　“也许球员有事，现在出不来的。”迟兵分析说。

　　“能不能是刚才那个大马把你们要盯梢的事情告诉人家了，想出来的不敢出来了？”梅昕说。

　　“不可能的。大马可不是那样人。再说，他即使真告诉人了，出租车应该调头就走啊。”我说。迟兵接过话：“再等等看，快到12点了，也许他们约好了整点出来的。”

　　我受这种比较紧张的环境刺激，我要拉屎。

　　司机对迟兵说：“你去溜达溜达吧，我再去也会被人怀疑了。”

　　迟兵开始去溜达，我往小街里面走走，蹲在路边开始拉屎。

　　就在我憋着劲儿拉屎的时候，欧阳给我打来电话。

　　他大声喊着：“你在哪里啊？出大事儿了！太TMD过瘾了，美国被炸了！”

　　“美国被炸了？被谁炸了？”我问。

　　“两架民航客机直接撞上纽约世贸中心，惊心动魄啊！”欧阳有点歇斯底里。

　　“少TMD开玩笑！怎么可能？”我一边拉屎一边骂着。

　　“我TMD逗你干什么！真的！骗你马上被车撞死！”欧阳语气里有点怒气。

　　“是故意撞的吗？”我开始相信了。

　　“当然！两个民航飞机十分准确地撞上的。”

　　我腾地站起来，我竟然忘了揩屁股。我重新蹲下来揩揩屁股，然后拎着裤子向车的方向跑，我对迟兵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我把欧阳电话的内容说了一遍，迟兵马上让司机打开收音机，我们终于听到了播音员正幸灾乐祸地播报着这条新闻。

　　我听了五六分钟，绿岛大门依旧死一般寂静。我决定不能再这样守株待兔了。我必须弄个究竟，然后马上回宾馆看美国被袭击的新闻去。

　　“我去看看那车。”我说到这儿时，忽然感到屁股疼痛难忍，我摸了摸，三四个大包，全是刚才拉屎时蚊子们咬的。

　　我拍着屁股溜达到大街上，我装做东张西望地要打车的样子，我凑到那辆出租车面前，我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边坐着边和司机聊着天。

　　我敲开司机的车窗。“走不走啊？去市里多少钱？”

　　“走。100元吧。”司机也就是一个20来岁的小孩儿。

　　“太贵了。你是不是再等人啊？”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没等人，没等人！我和女朋友闲聊天呢！”司机说：“上来吧，嫌贵的话我们可以打表嘛。”

　　我听到这里，鼻子差点气歪。我蹲了两个多小时的坑，竟然在看这俩傻逼谈恋爱！你TMD到哪里谈不好啊，为什么偏偏到绿岛门口来谈！

　　“你妈了个逼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指着司机的鼻子骂着。

　　“怎么了？怎么了大哥，不坐就算了！”司机看着我。

　　“你TMD还不走？”我又骂了一句，眼睛在地上四处看看，弯下腰做了个找石头的样子，还没等我抬起头，司机把车启动起来，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我们在回市里的路上，梅昕一想到刚才的事情，笑得差点断了气。

　　司机开着车，象放屁一样，扑哧扑哧地笑个不停。车没开出两公里，迟兵说去喝酒吧，我们得好好庆祝一下美国鬼子被炸啊。梅昕说时间太晚了，想回家。我让司机先送梅昕，我对迟兵说：“我俩回酒店之后先看看美国鬼子被炸的画面，然后再约哥们去喝酒”

　　我在车里给欧阳打电话，这个家伙竟然告诉我正躺在床上和唐嘉一起看凤凰卫视的最新报道。我问欧阳：“呆会儿出去喝酒吧？”欧阳说：“我不出去了，你们去喝吧。”

　　我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我不知道是骂欧阳，还是骂刚才那辆该死的出租车，反正骂完人后，我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这个夜晚真有味道，见到了梅昕，蹲了好几个小时的坑，最后从欧阳嘴里听到飞机袭击美国的消息——欧阳也真该死，这么美妙的夜晚竟然不想喝酒？他躺在唐嘉的床上，他一定告诉他老婆自己又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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