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在悉尼奥运会上惜败的深深遗憾和有伤的左腿，孙雯要远行。此去美国，是不是加入美国职业大联盟充当外援，孙雯说要等半年后才考虑。到了那里，她先要做一个差不多延迟了9年的手术，医治膝伤。

　　奥运惜败“我心头永远的痛”

　　一个多月里，孙雯一直沉浸在悉尼奥运会失利后的悲伤中，快乐不起来。在堪培拉的夜色里，臂戴中国女足队长袖标的孙雯跟旅澳华人啦啦队员依依道别，尽管3场比赛射入4球，她仍不得不跟“千年奥运”过早分别。如今孙雯回想起那一时刻，显得有些冷。

　　最近这几天，我已经平静了许多。刚回国的那两个星期，尤其是头一个星期，情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孙雯把眼睛闭上，一连说了4个“特别”，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要知道，对于很多女足队员来讲，这是这一生里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了。我们一直自认为这次的机会不错，大家都打算得好好的：打好预选赛，到了悉尼一定好好逛逛……可一切都像做恶梦一样。输球后，当天晚上我们就离开了堪培拉。记得收拾行李的时候，张鸥影木木地坐在床边，恨恨地说：“我恨死澳大利亚这个地方了！”确实，澳大利亚一直是我们的伤心地。1997年我们跟澳大利亚队踢的第一场球，一个远射入网的球就活生生给裁判吹了出来！

　　我们在奥运会上是失败者，当我们同奥运冠军一起接受鲜花和掌声时……心中总有愧疚，如果我们也是冠军，那掌声听上去一定更动听！当我代表女足在人民大会堂做报告的时候，得到的掌声是最多的。

　　全国人民“不以成败论英雄”，是对我们的理解和关爱。但是，在所有为奥运健儿庆功的场合，只要跟冠军们坐到一起，感觉就很别扭！当然想想，如果这次回来后没人理会我们，可能又要抱怨：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总之人家热情我也难过，人家不热情也会难过，很复杂的感受。表面的快乐挺勉强，内心深处是悲伤！

　　伤病和婚姻“我们都是女人啊”

　　有谁真正了解女足姑娘们的心事！孙雯诉说起这些的时候，无意间常会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眼里含着泪花。

　　为了实现奥运冠军梦，我们女足队员的付出太多了，尤其是那些年已三十三、四岁的老队员。结婚、当妈妈……她们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事，亲人、朋友总在催。可为了圆梦，一再推迟……

　　年轻队员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伤病。刘英今年6月三根肋骨骨折，休息还不满1个月就又上场比赛了，坚持跑了十几分钟，呼吸都很困难……是一种什么精神支撑着她？不必拔高，就是对集体的热爱，因为大家都渴望胜利，渴望成就自己的理想。训练时，中国女足气氛很好，积极向上，谁都不愿缺席———不想因为缺席而造成什么遗憾，让自己遗憾、大家遗憾。

　　奥运会前，我的膝关节十字韧带断了，当时医生诊断后没有告诉我，因为奥运会就在眼前了。其实我自己能感觉到，实在太痛了……我们真是忍受了不少痛苦！(孙雯再一次摇摇头，略略停顿了一下，很心酸的样子。)

　　没想到结果竟让我们如此遗憾！我也许还有机会，可她们，再等4年，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是女人呀！结了婚、有了孩子，再复出踢球不是不可能，但一定难上加难：能舍得丢开孩子吗？我觉得对一个妈妈来说，太残忍了。

　　问她是否有男朋友，孙雯并不回避，只是把眼神移开了，有些害羞。她盯着手中的饮料低声说：“我真的没有男朋友！因为我确实没有时间。”很快，孙雯又露出她特有的爽朗性格，说：“反正已经晚了嘛……我就更看重缘分了！”

　　女足球迷“就剩200个了”

　　球迷还是偏爱男子足球……孙雯一边说，一边摇头，她觉得无能为力。

　　这次奥运会，我们输了。回国后，我发现为我们女足喝彩的人少了许多，跟我们从世界杯赛回来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我深深地为女足的将来担忧。你看，这次上视联赛中，我们的主场比赛，只来了大约200个球迷！我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跟庆功会上的鲜花和掌声不同，这是球迷真实的反应———当我们想要得到球迷鼓励和支持的时候，我们失望了！

　　很多人是从世界杯才开始认识我们的，只知道中国女足是世界亚军，其实他们对中国女足知道得很少，不知道我们一直在拼，成绩是拼出来的；不知道我们付出了很多，成绩来之不易。我们需要鼓励，需要大家助威呐喊！我的年龄也不小了，28岁，我想静静思考一下，将来我到底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但最近打电话给我的人特别多：联系采访的、问候的、要我做节目的……现在终于要走了，心中感觉空空的，向往着新的更好的环境，又舍不得熟悉的家……我们很多老队员都面临这种选择，大家互相通电话，常能听到对方一声叹息……不用多说什么了，都明白了。选择的时候是痛苦的，这句话现在我懂了。

　　我的左膝“已经59岁”

　　近10年来，赛场上的孙雯左膝一直绑着绷带，说起伤病，孙雯经常深深叹息。

　　到现在，我觉得还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天赋显现出来，最大的障碍就是这腿伤。腿伤从1991年开始，这些年不但没有好过，还在不断加重！当看到体校的学生蹬蹬蹬跳着跑楼梯，我真的很羡慕很羡慕！对我来说那已经不可能了，不开玩笑地说，我的左膝已经59岁了。每次上赛场前，我总要提醒自己：加倍集中注意力，千万不能放松，否则就会趴下！

　　参加奥运会之前，北京为我治疗膝伤的医生说：如果你只想再踢1年，那就不要动手术了；如果你还想继续踢下去，这个手术就一定要做。我迟迟未做手术、犹豫不决的原因，主要是运动员创伤和恢复方面的医治水平，国内还不是最好的。我的膝伤不只是单一的伤：关节腔积水、骨刺、内侧副韧带拉伤……问题大了，这个手术在国内做，1年都不一定能彻底痊愈，而在美国，最多只需要半年。据说美国每年要为近30万人做这种手术，在那里这已经是一个很一般的伤病了。手术费要1万美元，好在俱乐部会帮我付这笔医疗费。

　　我打算用半年治伤，同时提高英语水平，思考我的未来。我现在做两方面的打算：如果能进大联盟踢球是最好的；如不能，我会找一所大学读书。我们运动员太需要提高文化素养了！大家普遍认为，中国运动员战术素养差、心理素养差，我觉得这些评价客观地反映了事实。但无论如何，明年九运会我一定会回来为上视俱乐部效力。

　　当教练“10年后也许会考虑”

　　孙雯不愿意评说自己在国家队的教练，她认为在人家失意的时候多说什么，不但对那人不公平，还有损自己的格调。但她确实非常同情一些女足老队员在队里的遭遇。

　　我从没想过要当足球教练，因为我更喜欢踢球的感觉，对做教练我不感兴趣。我有烦恼，只要一到球场上，只要我的脚碰到球———我指的是那种有射门、有得分、有对抗的比赛，我就会沉浸在莫大的快乐之中。尤其当我传出一脚好球，然后因此有了一个很精彩流畅的配合……嗨！那种感觉真的很棒(说着孙雯微微扬起右手，仿佛她就要庆祝球场上一个好球那样)没有人强迫我踢球，踢球对我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踢球显露了我的天赋，成就了我的事业！

　　我觉得教人踢球首先要教做人，另外踢球很好的球员，未必就能教人踢好球。教练不太容易当，在我看来，一名合格的教练除了必备专业能力和知识，至少要具备心理学、管理学的知识，个人的人格魅力也是相当重要的。我是追求完美的人，要做教练，就渴望自己做一个让我的队员崇拜和欣赏的教练，可目前在这方面我没有感觉也没有信心……也许10年后我会考虑。

　　通过足球，我认识到了一点：可能人生会有很多无常，可是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还是应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那样才有可能得到快乐，然后才有可能成功，即使不成功，享受这个过程也是快乐的。我现在正在寻找另外一件可以让我全心投入的事情———我还没有细细考虑过这件事情是什么，因为至今为止，我的全部都交给了足球。听记者说要为她拍照，孙雯还没坐定就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餐厅旁边的镜子前，一边用手撸头发，一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我这样子有什么好拍的？人家都说我看上去很憔悴呢！”穿着宽大的运动服，孙雯显得非常娇小；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孙雯看上去很沉静。她说话时喜欢用手撑着下巴；她想事情时喜欢用手抚弄头发；藏不住的疲惫溢出了她的眼睛。(王娜力 摄影／崔益军 江乔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