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里屯酒战

　　彭一峰知道肯定是罗亮“出事了”。他在脑子里迅速地做出了两种推测--一是罗亮心情不好，跟什么人打起来了；二是罗亮精神恍惚，被人酒后驾驶的飞车给撞了……

　　“柳妙，你别说了！怡静在吗？让她说！”在这个时候，彭一峰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平时不是特爱激动的怡静身上了。

　　“一峰，我是怡静。”接过电话的怡静，语调还算平和。

　　“罗亮到底怎么了？”

　　“跟仨男的喝酒呢。”

　　彭一峰刚才还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噢--喝酒就喝酒呗，柳妙又犯毛病了吧。”

　　“不是！”怡静这回也有点急了：“那仨人明显在挑事儿，非得跟罗亮比谁能喝；我和柳妙都不让罗亮跟他们比，可罗亮根本不听！要了那么一大堆酒，一杯一杯地干……我不跟你说了，要么你又说我罗嗦了，反正你快来吧……”

　　听怡静在电话里叙述复杂案情的时候，有一刻彭一峰竟然“走神儿”了--他突然觉得，怡静真的是个挺可爱的姑娘……

　　事情是这样的：

　　罗亮从歌舞团接上柳妙和怡静之后，3个人便打车去三里屯。花枝招展的柳妙，不仅浓装艳抹，而且还穿着一件极性感的黑色吊带内衣--内衣外穿成了一种时尚之后，其意义已不再是传统的“家丑外扬”了。

　　怡静相比之下要穿得素多了--一件从京城著名的服装市场秀水街买的乳白色紧身小背心，一条同样从秀水街买的又肥又大的牛仔裤，很清爽的样子。

　　夏天的三里屯，午夜的空气中都飘散着一丝酒的香味。无家可归、有家难回和更多的有家不想回的人们，散落在街边的各个角落。几十家风格迥异的酒吧里，任贤齐、辛晓琪、田震、那英的《心太软》、《领悟》、《执着》与《征服》的歌声在相互攀比，其间还夹杂着几支知名的与不知名的乐队，在声嘶力竭地渲泄着对“战争与和平”、“爱情与友情”、“富有与贪穷”、“生存与死亡”种种感受的吼声……

　　“去‘男孩女孩’吧！”右手挽着罗亮左臂的柳妙大声建议着。

　　“不去！找个人少点儿、安静点儿的地儿。”罗亮可不想把今天射飞了点球的自己，展现在更多人的面前。

　　柳妙和怡静两个女孩的确太乍眼了。舞蹈演员特有的挺胸抬头与修长身段，再加上些许孤傲冷漠的气质，使得走在人流穿行、灯红酒绿的街上的她们，势不可挡地便成了众人注目的“娇点”。这使得几乎没什么人发现她们身边还有一位所谓的“城市英雄”。

　　“就这家吧。”罗亮最后选择了街西边一家门脸不太起眼的，叫“马莉娅”的酒吧。虽然“马莉娅”屋里屋外也聚集着不少酒客，但相比之下，还算安静一些。

　　服务小姐将3人引进酒吧里一张空桌前，罗亮用眼睛迅速地扫视了一下整个酒吧，六七桌客人中间，好像并没有什么人过分地留意到他们的出现。

　　“怡静，你喝点什么？怎么有点儿不高兴？”罗亮对怡静一直也挺照顾的。

　　“想彭一峰了呗！”柳妙时不时就故意在怡静面前，拿彭一峰说事儿，而且还是有声有色地。

　　“去去去！谁像你似的，每次刚分手，回屋就在我耳边叨叨：哎呀，我又想我‘老公’了--”在歌舞团，怡静与柳妙住一个宿舍，可没少受柳妙“精神上的折磨”。

　　罗亮被怡静的“学舌”逗乐了。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柳妙，发现柳妙也正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自己--桌上跳动的烛光将柳妙的一张漂亮脸蛋，照得有点半明半暗、忽隐忽现，这让罗亮甚至有了一阵子的冲动。桌面下，两个人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

　　几个小时前在比赛中射飞点球的那可怕一幕，又一次从罗亮的头脑中抹去了。罗亮的“喜力”、柳妙的“克罗娜”和怡静的“柠檬茶”，不时地碰在一起，他们在酒吧里悠扬舒缓的肯尼基的“萨克斯风”里谈天说地，等着“第4人”彭一峰的到来……

　　“哟！这不是球星吗？！还有两位这么漂亮的小姐！”

　　一个类似“天外来客”的声音，突然将罗亮这桌悠闲安逸的气氛打破。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在几米开外的一桌喝酒的，3个穿西服打领带的小伙子走了过来，为首的那哥们儿手里举着一杯扎啤，正似笑非笑地和罗亮他们打招呼。

　　“是罗亮吧？我们几个儿是龙生队的铁杆球迷。嗯，我们能坐下来跟你喝杯酒吗？”还是那哥们儿说道。

　　罗亮有点烦。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刻再有谁和自己聊那“该死的足球”。不过看到眼前的3个人穿着还算规矩，至少不像是胡搅蛮缠的一类；既然人家是冲自己来的，也没法拒绝了。

　　“坐吧，哥儿几个。”罗亮淡淡地回答。柳妙一听把嘴噘得老高，头也扭到一边去了；倒是怡静显得挺自然的，客气地向3个不速之客笑了笑，以示欢迎。

　　“罗亮，龙生这球踢得不灵啊！4场，还是5场了，一个球都没进……这有点儿，有点儿……”刚一落坐，哥仨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罗亮苦笑了一下，拿起酒杯，示意干杯，对面的哥仨儿也忙不迭地端起各自的酒杯“干！”“干！”4个人的酒杯第一次撞在一起。

　　射飞点球的一幕又一次在罗亮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张铎，下课！”、“罗亮，傻×！”的吼声，也又一次在罗亮的耳边回响起来……

　　“哥儿几个做什么的啊？”罗亮本能地想把话题从足球上面引开。

　　“唉！公司的，外企的，平时工作都挺累，最大的爱好也就是到周末去球场看场球，可这球看得让人有点儿……有点儿心里堵得慌！”那哥们儿终于把自己的意思完整来地表达出来了。

　　“罗兄，今儿你那点球怎么罚的啊？！好歹也得奔门儿去啊！啊？……怎么一脚就打了……‘打了飞机’了？”3个人中间那位戴着一副眼镜的哥们儿，终于掀开了罗亮心里的伤疤，而且他最后“打了飞机”4个字的有意加重与修饰，不仅让他的两个哥们儿“哈哈”地大笑起来，也让罗亮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柳妙当然坐不住了，她喝了一口“克罗娜”，扭着脸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几乎是用鼻子反击道：“嘁！让某些人上去，恐怕连飞机都没得打哩！”

　　到底还是柳妙！对付男人有自己的一套。遭到柳妙抢白的哥仨，有点挂不住了。为首的那个借着点酒劲儿，冲着柳妙来了：“哎，你怎么这么说话啊？！我们球迷，啊？我们花钱看球，还，还……你踢得臭，还不能让我们说几句啊……”

　　罗亮听着对方数落着自己的“老婆”，男人的自尊与责任让他血往上撞。他本来想忍一道算了，没想到那哥仨没完没了，一个接一个地冲着柳妙轮番发难。

　　“差不多得了！”罗亮提高了嗓门：“喝酒就喝酒，不喝你们就走！”

　　罗亮的话又把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情绪已经上来了的哥仨，显然也已无法就此打住了。

　　“你生什么气啊？喝酒怎么了？”

　　“我生什么气啊！喝就喝呗！”

　　“喝！喝酒是吗？你说怎么喝吧？”

　　“你们说吧！怎么着都行！”

　　“跟你说罗亮，踢球哥们儿也许不如你，论酒，不服！”

　　罗亮冷笑了一声：“哼！怎么着？咱是一个对一个，还是我一个对你们仨？”

　　“既然你话这么大，那你就一个人对我们仨吧！”在外企公司上班儿的至少都是大学本科，关键时刻，“智商”还是起作用的。

　　怡静在一旁一直没敢吱声，她早就被双方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吓坏了。柳妙急了，“凭什么跟你们喝啊！你们谁呀！”她站起身来，冲着对方嚷道。

　　这个时候，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发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罗亮一把把柳妙按回到座位上：“听着柳妙，没你事儿……小姐！拿一打‘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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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就这么开始了。罗亮像“吕布战三英”一样，面带微笑地频频举杯；哥仨也自恃“群狼可治恶虎”，同样微笑地一一迎战……不多功夫，半打“喜力”便分别倒进了4个人的肚中。

　　怡静情急之中想起了彭一峰--实际上，从认识彭一峰1个月之后开始直到现在，每当怡静不知所措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彭一峰。她抓起桌上罗亮的手机，拽着柳妙就往酒吧外边走。罗亮此时已经顾不上去关注两位小姐的行踪了。

　　“怡静，你听着，你们别着急，我半小时之内一定赶过去！没事儿啊！”彭一峰尽力安慰着电话那头自己那位既可爱又可怜的“小妹妹”。

　　挂上手机的彭一峰恢复了平静，他用最快的速度最后看了一遍报样，然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彭一峰用报社内线电话打给夜班总编室值班的秦姐，告诉她“报样我大体看过了，您再帮我认真过过目，我有点急事儿得先走了”，又把李子叫到身边，简单叮嘱了报样上几个需要再调整的地方，随后，就匆匆离开了机房。出门之前，他没忘了跟那几位机房小姐打个招呼：“妹妹们我先走了，下礼拜天儿晚上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新的段子，可逗了！”

　　下楼，出门，打火，倒车……彭一峰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通过自己的出现帮罗亮解围——求人家算了？不成——自己说得出口，罗亮也不会甘心啊！替罗亮跟人家拼酒？不成——柳妙曾经给自己一个评价：“吃喝嫖赌，彭一峰只有喝是惟一弱项。”用“不喝正好一喝就多”形容彭一峰的酒量，一如用“超凡脱俗”形容王菲一样的贴切……怎么办呢？罗亮紧张地思考着对策，车已开出了报社大院，向北行驶在街上。

　　“有了！”

　　街边一家24小时营业的食品店让彭一峰的眼前为之一亮。他将车停靠在路边，下车走进店中。

　　“老板，给我拿两瓶红酒，要最便宜的那种。”店老板睡眼朦胧，在酒架上寻找着最便宜的红酒的价签。

　　“38一瓶，两瓶76。”老板将两瓶国产的简易软木塞封口的红酒放在柜台上。

　　彭一峰边从钱包里掏钱，边对老板说：“再给我拿四听，不，六听‘黑加仑’，谢谢！”

　　抄起装着红酒和黑加仑饮料的塑料袋，递给老板一张“老人头”，彭一峰头也不回地跑出店外，任凭老板在其身后连声喊着：“找你6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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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二环路，宽阔得像一级方程式的赛道。彭一峰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向东四十条桥飞驰而去。也就一根烟的功夫，他的切诺基便由南向北驶进了酒吧一条街。

　　“靠！都1点半了，还这么热闹！”跟着前车缓缓行驶的彭一峰东张西望，心里感叹着京城火热的夜生活。

　　彭一峰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和几个报社的哥们儿来这泡吧的时候，大家曾经无聊地争论着这样一个话题：如果咱哥几个一人一把冲锋枪，把这条街南北两个路口一堵，蒙着面将所有泡吧的拘在一起，命令每个人将身上的人民币、美元、日元、港币……全部交出来，总数一共可以折合成多少人民币？

　　有人说“得有一千万”，有人说“不止，得三千万”，就彭一峰说得数低，“也就二三百万撑死了！加上金银手饰、手机BP机最多不超过五百万！”……好嘛，那晚上哥几个为这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把联防招来……

　　“不行！下次我得用更科学的证据，证明我的结论是最正确的！”彭一峰差点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直到一眼看见了正在街边东张西望等着自己的怡静，才又回到了一种紧张的“临战状态”。

　　停车，锁车。彭一峰拎着装着两瓶红酒的袋子，向怡静走去。夜风中，怡静修长的身材和飘散的长发，让他嘴角边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到的微笑。

　　“你可算来啦！”怡静的口气像是在撒娇，“你快去吧，我看罗亮快顶不住了……”

　　“喝多少了？”彭一峰没忘“下车伊始”先“摸摸情况”。

　　“我也不知道，反正10几听啤酒是有了。”

　　听了怡静的情况反映，彭一峰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10几听啤酒，似乎还没到使在龙生队中有“酒仙”和“酒桶”一雅一俗两个称号的罗亮，彻底喝“高”的上限。

　　“你先进去，我马上来！”彭一峰让怡静先回屋，他一把拉起正在酒吧外面收拾空杯剩酒的一个小服务生的手，来到边旁一个黑暗无人的角落。

　　“听着！兄弟，我是《都市报》记者，我现在要求你帮我做件事儿--”彭一峰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者证在对方的眼前晃了晃，一边压低了嗓音说。

　　那小男生显然被彭一峰的举动吓着了：“我是服务的，有事儿您找我们老板说去吧……”

　　“没事儿，你别怕。我让你帮我的事儿一点也不难。你看，这是我拿来的两瓶红酒，--”彭一峰撑开袋口让对方看了看：“待会儿你先把酒拿到吧台，我进去坐下来之后，让你上酒的时候，你就把这两瓶酒上到我的桌上去……听懂了吗？”

　　小服务生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出来他不太情愿去帮这个忙。

　　“你们酒吧有卖摇头丸的吧？”彭一峰只是听说三里屯有人卖这种东西，无奈之下只好用来“吓唬孩子”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孩子”毕竟是孩子。

　　“你要是不帮我，我明儿报纸上一曝光，你们老板进监狱，酒吧关张，然后你失业！”彭一峰不咸不淡地说着。

　　“好！好！我帮你这个忙行了吧。”服务生委屈地接过了装着酒的口袋……

　　彭一峰随后进了酒吧，一眼便看见了面红耳赤的罗亮正举着杯和那个戴眼镜的干着。

　　坐在桌前，拍了拍罗亮的肩膀，彭一峰又朝对面的哥仨点了点头。

　　“哟！这不是……不是……那个记……记者吗？”

　　对面的哥仨认出了彭一峰，酒精的作用已经让哥仨的身体不住地东摇西晃，相互做着非弹性碰撞。

　　“你们跟罗亮比谁能喝呢吧？”彭一峰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身旁的怡静一把抓起他的右手，用自己的右手食指在彭一峰的手心上轻轻地刮着——她担心彭一峰会忍不住与对方打起来。

　　“你别管！来！来……来，该谁了？”罗亮的确有点“高”了，他推了一把彭一峰，举杯向对方继续叫板！

　　彭一峰按下罗亮举杯的手，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哥仨，笑着说道：“我陪哥儿几个喝会儿，我喝不了啤酒，一喝就不停地‘走肾’……咱换换，改喝红酒吧！伙计！麻烦你上两瓶红酒！”彭一峰抬头向吧台招呼道。

　　他的喊声，让酒吧里本来已经不太往这边注意的人们，又纷纷地把目光一起投过来。

　　那个小服务生将那两瓶红酒摆上了桌子。彭一峰抄起其中一瓶，“嘭！”地将瓶塞拔掉，冲着那哥仨说道：“一口气干一瓶！我先来了！”

　　说话间，彭一峰站起身来，伸长脖子，开始将瓶中的红酒一汨一汨地喝下去……酒吧里的人全“惊”了，那哥仨也“惊”了；罗亮瞪大了眼睛，柳妙、怡静也不约而同地捂着嘴，怔怔地看着彭一峰那一动一动的咽喉……

　　彭一峰一气喝干了一瓶，抹了抹嘴；又抄起桌上的第二瓶，用同样的动作——打开、举起、张口、咽下……

　　转眼之间，第二瓶红酒也下去有三分之二了……

　　就在这个时候，彭一峰身边的怡静以极富爆发力与穿透力的“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了……